[原创] 麦场

麦场
孙光新 　　麦场。丰收的喜悦巨大而又无边。麦香，同样巨大无边，象幸福一样降临。阴历五月的麦场，显现着北中国乡村劳动的紧张。麦收，是乡村生活中最为宏大的事件，麦场，便是这次宏大事件的现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的最初几年的五月，我一直在鲁北平原的那个宏大事件的现场。 　　五月的麦收，是乡下收麦人们的一次体力透支。在这场繁重、漫长的体力劳动中，是没有铁打的汉子的。村中有谚语说：“麦收场上，人脱一层皮”。麦场上，永远没有空闲，每个人的发条都上的紧紧的，不时有大人大声训斥偷懒少年的声音。紧张、繁杂、漫长，与其说是劳动，不如说是一个煎熬的过程。体力的耐性，一场更为持久的体力消耗。麦收过后，所有的精壮汉子都跨了下来。八十年代的初期，鲁北平原上还有些贫穷，无法想象清贫的生活如何涵养和保证这场长久的体力消耗的。 　　首先叙述现场，麦场。男的，女的，一样的蓬头垢面，往返于麦地与麦场之间，就象一台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这一刻谁也不能停下来。木杈、木耙子，木推耙、木锨、扫帚、簸箕，或横或竖，乱、无序。石碾、马车与马或者牛在麦场的边上，稍晚一些时候，要到八十年代末，拖拉机的出现，一些麦场上的马、牛、石碾退出麦场。一个个的麦垛，麦场边上厚厚的麦糠与浮土，被石碾碾过的麦子扑满了麦场，麦粒被覆盖在厚厚的麦秸下面。厚厚的麦秸，被石碾碾得如此洁白、干净，如同刚刚被漂洗过。在强烈的阳光下泛着更为耀眼的光。乡村少年们光着的脚丫子在上面踩来踩去，他们一定是感到很舒服。 　　起场，堆场。麦糠、浮土夸大了麦子的收成。扬场，犹如一次对麦子的抒情，一起一落，划出半空中的虹。饱满、硬实的麦粒唰唰地落在干净的土场上。干净的麦粒一次次地散落、滚动，稀疏，渐成堆。调皮的乡村少年们光着头，站在落下的麦雨之中，对大人的训斥充耳不闻。饱满的麦粒渐成小山。疲惫终于被丰收的巨大喜悦与无边幸福所洗尽。我疑心，现在赞颂麦子的人有着太多的矫情，失去了劳动的过程与缺少了汗水的体验，诗意实在肤浅。 　　还要说到麦场上的雨。那是一段梦魇的日子。麦场上的雨那么可怕，它让已经疲惫不堪的农民们再一次透支着自己的体力，这是一次额外的透支。一场小雨，只是一次体力的额外透支，而一场大雨或连连的雨，则是灾难或灭顶，来不及堆起的、刚刚碾好的麦子被大雨冲走。雨水、泪水，伤心绝望的人都低着头在默默地淋着大雨，上天再一次戏弄了我们多日的劳动。连连的雨实在少见，在雨水中浸泡的麦穗，开始发芽，弥漫着一股巨大的霉味。太多的麦粒被实实地压进麦场的土里，已经开始生长。那些雨，实在是刻骨铭心。而今，这些伤心的往事已不再被人记起，人们已经不再那么害怕捉摸不定的雨。 　　疯野的乡村少年在跳跃着。刚刚扬完了一场麦子，麦场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乡村少年们拿着木家什在宽阔的麦场上兴奋地乱舞一气，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下午的阳光收去了刺人的锋芒，微微卷过（一种痛快的感觉）。这个晚上，乡村少年们就在麦场上度过。吃过晚饭，乡村少年跟在大人的身后，向麦场走去。少年们闲不下来，如果晚上不铡麦，少年们就要去各个麦场上转转。乡村少年最喜欢听书，那个时节里，洋戏匣子里的《杨家将》、《岳飞传》已经过去，正在流行的是另一个评书，题目忘记了，最清楚的情节是八贤王被南唐抓了去，北宋派将去营救八贤王。少年从东头跑到西头，去爱国家听书。那个时候，爱国也是个快乐的乡村少年。几年前，他偶然得了一个怪病，站不起身子，不能走路，几年里四处求医，全家的收入几乎全部花费在了他的病上。现在，他已经能够自由地走动，但是不能干重活，每天得30多元的药维护着。看到他时，他不再象一个乡下人，白白胖胖的，一副十分悠闲的样子。他脸上笑着，他在极力地掩饰着他内心里的失落，他在维护着他做为一个乡村男子汉的尊严。 　　父亲并不在麦场上。父亲晚上也忙碌，他把少年一个人留在麦场上，他趁着月色去地里，要往远处走。收割后的麦地一片空旷，月色朦胧地漫过大地，能隐隐地看到远处。父亲向远处走去，远处地里的麦子还没有被割倒。乡村少年睡不下，他会去约别的看麦场的少年，看看那个看麦场的少年睡在车上了，他们就一起把那个睡梦中的少年推到别人家的麦场上。睡梦中的少年夜半醒来，惺忪着眼在一边撒泡尿又回到车上睡了，他的梦一定很美丽，在空旷的麦场盛开…… 　　麦场上远处有说话的声音，也有隆隆的马达声响，那是别处的麦场上的人们依旧在忙碌着场里的事情。乡村少年家的麦场在村子的东边，再往东，就上村子的墓地。那里住了更多的人，比村子里的人要多，有乡村少年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最终，每个人都要去那里聚会，乡村少年一个人从来不敢去那里。乡村少年感到东边有些神秘，还有点微微的害怕……乡村少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他是被父亲叫醒的。早晨风好，得扬场了。少年抬头看看天，天气很好，看来一定要热的要命，这个鬼天，怎么就不下雨了，乡村少年有些怕这个时节。他心里偷偷地想，他与父亲的心思正好相反。整个乡村里不经事的少年们都这样想，许多年后，那些少年们已经成长，他们的生活也都有些幸福，他们并没有为自己当年的坏想法感到脸红。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回想一下，丰收的喜悦与幸福已经迅猛、急速地抵达，他们被深深地淹没。 地址：（251700）山东惠民县文化旅游局孙光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