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竹林偶感

　　相约二月春风，回到重峦叠嶂中的托生地，再去游访那深山胜事，早已成为我今生的乐趣和承诺。 　　在村后的莽莽群山中，有大眼竹钟情于那方圆十多里的山腰上，便有了令我探幽访胜的乐园。我不知它植根此处于何朝何代，但我知道《宁明县地名册》上有载，说我村因它而得名，知道是那片绵绵密密的大眼竹，给乡亲们获得繁衍生息的福荫。远望竹山，那是置放在群山折隙中的一块硕大无朋的翡翠。它的存在，活活地把四周衬得苍然无色。而那杂生其间的各种树木，或嫩青，或鹅黄，或黛绿，全都蓬蓬勃勃，又为那竹山增添了许多难以壮美和柔美。就是这般多层次的富丽，在飘忽不定的晨岚暮霭中，顿时变成轻轻蠕动的精灵，溶进了历史的沧桑。而当雨过天晴，那业经洗涤的竹叶在风的摇弋下微微翻动，习习生辉，又宛如一尊出浴的酮体，展示出天然的美妙。

　　不过，真正领略到竹山的幽深和神奇，还得亲临其境。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漫步于竹的天地中，那美的享受便得到一个质的飞跃。脚踏厚厚的干爽的竹叶，头顶密密的清凉的竹叶，你便无需顾忌风云突变，也无需忧虑道路坎坷。因为烈日只会在竹叶间洒下星星点点的阳光，洒下一片斑斓；而雨点也只能在竹叶间筛出丝丝缕缕的柔情，营就难得的朦胧诗意。信步前行，欣赏来自四周的鸟语虫鸣，以及悠悠飘来的野草野花香，感受生命的律动，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即使是在严冬，寒风也不能在竹林中肆虐。此时，随地仰躺在铺满厚厚暖暖的竹叶上神游，期待着春的信息，更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然而，我在年轻时是没有这种福份的，因为劳累和饥饿时时相随。那时候，我们一帮青年男女，饿着肚子到那里全都是为了索取。而野果充饥之后，躺在竹叶上，什么也不想，只求青春活力得到暂时的恢复——年年如此，天天如此。虽然没有愉悦和浪漫，却也令人难忘那段经历，更忘不了竹林里那棵永远为人们付出所有的山荔枝。

　　如果说大眼竹是山的主宰，那么那棵山荔枝便是竹山之魂了。它的高大树干，两三丈内绝无旁枝，而且树干大得要五六个大汉才能合抱。每当七月流火，大地被炙烤的冒烟的时候，那繁茂的枝头上便挂满黑得发亮的果子。那果子状如荔枝，咬开果皮，露出黄澄澄的粉肉散发出一股浓香，让人垂延欲滴。这时候，我们便舒伸猿臂，抓住随树而上的藤蔓到达树顶。——那藤蔓俗称“带”藤，扁形，有巴掌那么大。只见它象被仙人随意将一捆带子似的抛挂在树上，从树根到树梢，缠缠绕绕，时而织成网状，时而挂成秋千，时而绞成吊梯，时而横成天桥，让人凭籍而通往山荔枝树的每个枝头。——而当我们在树上游玩中吃腻了果子，便可以在藤网中坐卧小憩，也可以在秋千上晃来荡去，哼着情歌，消受人与自然的和谐美。特别是那些思吃禁果的恋人们，大都乘机从树上溜下来，大地当席天作被，匆匆地来一阵“竹山云雨”，那也是人之常情，决不是树或是竹的罪过。至于那些有家有室的，一旦消受够了，就知趣的走进竹林里，或砍竹破篾，或负薪而归。他们虽然又为全家生计各忙开去，却也各得其乐的。 　　其实，那竹山上可以充饥的野果是难以胜树的，馒头果、杨梅、野葡萄、野菠萝、山薯……而人们之所以神往那棵山荔枝，是因为它是吃的世界，玩的天堂。更何况它与那密密的竹子所营造的幽雅环境，是人生舞台上的幕幔，任凭各种角色登台；又是人生旅途的港湾，让奔波者得以停泊，偷得些许宁静和温情。

　　而今，带着半头霜雪，我依然对那竹山怀着深深的眷恋，其中更多的还是为了竹山上的那棵山荔枝。于是，每当一年一度回老家祭扫的时候，我总是一如既往地前去叩问。只是一等站在树跟前，我再也寻不到先前的那种如痴如醉的激情了。特别是看到它那被带藤缠来绕去的样子，我心中就不禁涌起一股悲愤，想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古训。纵然山荔枝树依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但毕竟摆脱不了带藤的束缚。长此下去，则树之于藤，谁胜谁负的问题，委实令人担心。依我看来，那带藤无德无能，理应在枯枝败叶中借以苟延残喘。却不料它反而凭着攀附之功居高临下，傲视于荫庇万物的竹林之中。这些从自然界的角度来看纯属于“生态平衡”、“物竞天择”的，本来无可非议的。倘使比诸人类社会，那就很是不公和残酷了。庆幸的是，现在的竹山以及竹山中的那棵“山荔枝”依然繁茂如谷，鸟语吱吒，花香弥漫，吸引着土生土长的乡亲……

　　哦！那片拥戴着“山荔枝”的竹林，永远生长在我人生的视野中，尽管那扶摇而上的带藤有碍观瞻。但是我坚信，美将在与丑的斗争中得到发展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