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之季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17 编辑 <br /><br />　　 柔细的柳条低垂着，一丝儿也不动，沙河水面光滑如初，好像已经停止了流淌。蝉声，已隐退到树梢，蛙声，躲藏到了草丛中。在这闷热的夏季，如能在河边树荫下静静地看书该是多么的好，秀文托着下颏呆呆地想。
　　耳边传来云英大妈那干巴巴的读报声，已经读了一个多小时了，看来不读到四点交接班时是不会住嘴的。唉，也难为她了，这年头当个生产组长也不容易，既要抓革命，又要促生产，两头都不能放松，总是要尽职尽责的。秀文最怕这种平淡无味的宣读了，简直就是在哼催眠曲呢，听着听着，头就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再歪过去，出尽洋相呐。秀文强撑着，就像文火熬汤似的，一秒秒地熬着。抬眼望望伙伴们，她们全都聚精会神地低头钩花，只见钩针翻动，白线飞舞，那副全心全意的样子，俨然在第二车间生产，那架式，哪怕读到天黑也无所畏惧，无怨无悔，真是学习生产两不误，活活羡煞秀文。唉唉，谁让自已横针不理竖线，不像个姑娘家呢？
　　刷刷刷，嘀哒，嘀哒，织袜机在有节奏地欢转着，身后织好的袜子已堆积得如小山般高。上班的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候，秀文最喜欢听机器的响声了，单听声音她就知道织到哪个部位，再隔多会就能织好一只，机器运转是否正常等，她太熟悉这声音了。与纺织厂不同，这织袜机的声响简直就是一首充满跳跃的变奏曲，如果说纺织厂是波起雷鸣，声浪轰隆，针织厂则是涓涓小溪，铮铮淙淙一路欢歌向前。
　　秀文喜欢上班，喜欢在车间里这种充实快乐有价值的感觉。她是一名出色的挡车工，在机器旁如鱼得水，织袜是半手工半机械化生产，她可边生产边利用机器与手工之间的时间差偷空看书，机器在旋转，神思在飞扬，边操作边与书中人物交流对话，干一天到晚也不觉得累。一到星期日，她就若有所失，感到忧闷。在家总是有做不完的事，不是去排队买米，就是去排队买煤，一整天就这样被东排队西排队的分割了，人还累得个半死。那时候不单是买米买煤要排队，买肉买糖买酒买豆腐，不论买什么一概都要排队，而且还要凭票供应，单是这票那票的就搅得人头疼。排队真是惨啊，从早到晚，直排得人心慌意乱，又无可奈何，全部生活必需品都围绕着排队展开，否则就无法生存。最叫人心烦的就是买煤了，排长队不说，好容易轮到自已，要去压煤机下等着那煤球一个一个地滚下来，又一小撮箕一小撮箕地接住倒入桶内，待称好后再哈哧哈哧地挑回来，落得个一脸的赤红一身的黑。秀文没有兄长，姑娘当作小子使，家里粗活累活一概承揽了下来。
　　 秀文觉得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她每天就这样轮班倒班，匆匆上班下班，忙着洗衣洗菜洗碗，生火做饭扫地，千方百计找书，偷偷摸摸看书，贼惊惊地抄歌，轻悄悄地哼唱，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一个月十六元的工资她已经很满足，令她感到烦燥不安的是生活中没有希望，没有理想，一切都已铁定，就这样熬着，只待年龄一到便结婚嫁人，像父辈们一样生儿育女，油盐柴米地过日子，生生死死，轮回不息，难道永远都只能这样一成不变吗？秀文不愿意，可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在心里悄悄叹息。
　　女伴们陆续到了各有心事的年龄，桂芝已有媒人来提亲，云霞明年就要结婚了，丽芳已经有了男朋友，听说品貌和家境都不错。眼看姑娘们都名花有主，唯独自已还在做壁花，没人求也没人问，可秀文并不觉得懊恼，反而觉得深合已意。她总觉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能就这样随波逐流，冤冤孽孽地过一辈子，那样就太不值了。生命才扬起风帆，美好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至于爱情，她当然想，这是任何一个姑娘都向往的，秀文也不例外。但秀文觉得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每当想起爱情，心里就涌上一阵热酥酥的暖流。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呢？秀文默默地想着。他应该是善良英俊，高大博学，热烈而忠诚，深情而专一，目光清澈坚定，面容和善，有着浓密的黑发和有力的大手，永远只爱自已一人……可这亲爱的人儿到底在哪里？哦，不知羞的丫头，尽胡思乱想，秀文用双手捂住脸，不好意思再往下想了。
　　星期日又到了，秀文早早起来，只见满天繁星还在眨着眼睛。今天干什么呢？除了到厂里，她找不到还有什么更有意义的地方，除了开机器，她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她简单地梳洗毕，仍往厂里赶去。只见厂大铁门横锁着进不去，秀文转到围墙后，目测了一下高度，找了几块砖垫高，便嗖地一下翻了进去，掏出钥匙开了车间门，啪地一声打开电灯，启动马达开动了机器。做着这一切，心中涌动着一种又激动又神秘的感觉，她觉得自已就像《青年近卫军》中的那些共青团员们一样，不怕牺牲，全力以赴，翻墙越壁，为了革命事业努力地贡献着自已的力量。
　　 昨天刚看了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到今天还觉得意犹未尽。那异国风貌和异族风情都深深地吸引着秀文，尤其是“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就加入游击队……”，那悲壮的歌声仍在脑子里盘旋，铿锵有力，节奏感极强，与自已激昂的心情很是相符。长时期接受语录歌和样榜戏的熏陶，忽然间能正大光明地欣赏上几首旋律优美的外国歌曲，那兴奋，那美妙实在是难于予以言表。令秀文着迷的还有朝鲜电影，隔上一断时间能看上一部，是最令秀文感到惬意的了。每看完一次，她都要连续好几天沉浸在电影情节之中，久久地回味着，并想方设法弄到电影歌曲，学会了又去教给姑娘们，优美的歌声慰藉、滋润着一颗颗干涸的心。秀文不敢有别的奢想，她只渴望着能多看几部外国电影，多会唱几首外国歌曲，多有一些愉快的享受。可惜当时能供看的外国影片只有阿尔巴尼亚的“宁死不屈”，朝鲜的“卖花姑娘”、“摘苹果的时候”、“鲜花盛开的村庄”、“南江村的妇女”、“一个护士的故事”等几部。对秀文和她的伙伴们来说，每一次看外国电影都是一件大事，看前看后都要兴奋上好几天。
　　 厂里成立了“铁姑娘队”，即不时地加加班，干点卫生活，呼点口号什么的，有人来动员，秀文不假思索就参加了，并且十分卖力地干着。其实她既没有政治头脑，更没有政治眼光，她甚至连个共青团员都不是，她的想法很简单，管它什么铁姑娘木姑娘的，这些事没有人组织自已也在做，只要是做了就有意义！
　　单调的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秀文心中的忧郁在逐日加深，她渴望过一种朝气蓬勃的生活，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秀文竭尽全力地憧憬着：浓浓的绿荫下，手风琴在轻轻地歌唱，把无限的欢乐送向远方，明亮的灯光下，年青人在努力学习，你追我赶，不断地完善充实着自我，人们诚实友善，生活充满了阳光，青春在飞扬，生命在释放，在火热的劳动和学习中，找到自身的价值和属于自已的爱情。秀文能想到的就只这么一些，可叹这一切都只能是梦想。
　　 沉闷无聊之际，秀文巴不得忽然爆发上一场战争，那样她就可以像《青年近卫军》中的卡佳和谢尔盖们一样，奔赴战场，英勇杀敌，在枪林弹雨中尽显英豪，拥有壮丽的青春了。当然这只是秀文一时的妄想，既然不可能爆发战争，更不可能做上一番事业，心高命舛，那如果身边有一些有趣的人物或事情该多好，起码生活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叶尔绍夫兄弟》中的人物真精彩，那些丰富的思想和五彩缤纷的生活多有意义，可惜自已只有暗中欣赏的面份。
　　每当看着夕阳西下，落日流金，心中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忧伤，一颗心一会儿像春水般地漾动，一会儿又像被什么东西给拽了下去，满是戚戚，怅然若失。
　　生活不应该像这般沉闷，生活应起伏跌宕，充满了活力。秀文总觉得她的生活一定会发生变化，生命中潜藏着一种很美好很动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应该有，并且存在着，在前方某个地方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