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36 张艳军 高粱
2022-01-1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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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时,和同事聊天,说到地。我问他,家里有多少地。他说,一人大概有一亩,多的有二亩吧。他又问我。我说,我们那儿一人顶你们全家的。他吃惊不小,这么多地怎么种啊?
怎么种?反正有法儿种,一块儿也没荒着。
我们村地多,附近的村都知道。因了这个原因,村里的光棍特别多。没办法,谁人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村呢?哪个姑娘愿意来了就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累呢?在这点上,母亲和她们不一样。母亲应该喜欢地。不然的话,相隔五里,鼻息相闻,什么不知道?母亲还是毅然而然地嫁给了父亲。母亲也真是喜欢地,把地当做宝。家里有地将近四十亩,母亲还嫌少,将挨着路边的地头,偷偷向外又撅了两铁锨,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母亲高兴的好像占了多大便宜,却从不考虑要受多大的累。
地多,种的庄稼就杂,还要岔开了种,否则,都挤到一块儿成熟,神仙也忙不过来。我的印象中,凡是能叫上名字的庄稼,都在我们村的土地上扎过根,长过叶,开过花,结过果。小麦、花生、玉米、红薯,这些主粮,自然享受好地块儿的待遇;水稻、谷子、棉花,也能隔几年,讨得一季的羮;而那些杂粮,像黄豆、绿豆、红小豆、芝麻、荞麦等,只能在偏远贫瘠的地方安家落户。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高粱的身影。
在家乡,高粱不是成片种的。所以,也就没有茂密的高粱地,没有绚烂的云蒸霞蔚,更没有电影《红高粱》里那厚实的“掩体”。在家乡,高粱是和玉米合种的,或者说,高粱种在玉米地里。玉米在畦,高粱在埂。玉米和高粱,天生的一对,地养的一双。一个略低,一个略高;一个粗犷,一个秀气;一个挺拔健壮,一个亭亭玉立,看着就那么协调,般配。换言之,如果让高粱与花生合种,相差就太大了,一个像踩高跷,一个像“三寸丁”,怎么看怎么别扭。
玉米和高粱幼苗时,模样差不多,须仔细分辨,才能分得清。玉米叶宽,高粱叶窄;玉米叶颜色深,高粱叶颜色浅。它们长着长着,就分出了高下;直至长成,则一目了然。一个戴着一顶白盔缨,一个缀着满头红辫穗。高粱穗太沉了,沉甸甸的高粱穗压的高粱弯下了腰,好像在感恩,感谢大地母亲的养育之恩。在这点上,人不如一株高粱。
小时候,水果很少,只有土生土长的梨和西瓜,但梨成熟得晚,西瓜拉秧得早。除了这两种,我知道还有一种“水果”,那就是高粱。高粱秸是甜的,吃起来像甘蔗。这是母亲告诉我的。但母亲又说,高粱是庄稼,不能随便折。既然不让折,为什么还告诉我?母亲净说这自相矛盾的话。我才不管,偷偷地溜到地里,轻轻地折一根,跑到没人处,扯开皮,嚼着瓤,嘴里果然有甜味。有时候,不小心剌了手,冒出了血泡泡,使劲甩一甩,敷上点儿土,装作没事人似的,回了家。
秋天收获季,所有的庄稼次第成熟。鼓鼓囊囊的玉米撑得张开了“嘴”,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藏在土里的胖花生极不安生,拱得泥土裂开了一道道小细缝;毛茸茸的黄豆荚,像一只只小铃铛,在风中“哗楞楞”的响。高粱也成熟了。成熟的高粱,腰弯得愈发得深了,沉甸甸的“红辫穗”几乎要亲吻到了“白盔缨”。母亲用剪刀在离高粱穗一米左右处,将高粱杆剪断。留下的这段秸秆光滑顺溜,留作他用。把高粱穗运回家,一部分码在向阳的屋檐上,一部分立在显眼的窗台上。人们喜欢喜庆的红色,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晾着红辣椒,备着红蜡烛;而红高粱也是红色队伍中的一员。红彤彤的高粱像一束束燃烧的火炬,将朴实的农家小院照耀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父亲将剩下的高粱秸杆用镰刀割断,拉回家,晒干后,挑粗而直的秸秆,截取近两米长,编成粮栈子。将栈子立于屋顶,装玉米,囤花生。冬天,天地苍茫,万物寂寥,如一幅巨大的死气沉沉的灰色画面;只有屋顶上高高的粮栈和袅袅升腾的炊烟,才是这灰色画板上,最生动、最富有诗意的一笔。
留在穗头上的那节高粱杆,母亲是用来穿拍子的。那时我曾疑惑,这些长的长,短的短,长短不一的秸秆,是如何变身为一领圆圆的拍子的呢?看了母亲的穿针引线后,我这所谓的“学子”才恍然大悟。母亲取一枚较粗的针,穿上线,线的另一头拴上一个铁钉,将针插在穿好的秸秆中间,以针为圆心,如圆规样,转动铁钉,铁钉尖就会在秸秆上留下清晰的划痕,顺着划痕,用刀将多余的秸秆切断,一领圆圆如满月的拍子赫然呈现在眼前。拍子有大有小,各有各的妙用。有的拍子是依据锅的大小穿成,装上提手,就成了锅盖;有的小拍子,可以放到盛满水的水桶里,漂浮水上,担水时,防止桶里的水向外飞溅;而更多的拍子是装食物用的。一领圆圆的拍子,装着一日三餐,温饱了岁岁年年,让清贫的日子,也流淌着幸福和香甜。
小时候,大米很金贵,很难吃上一顿白花花的大米饭。于是,打下高粱米后,母亲就会做一锅香喷喷的高粱饭,借以改善一下我们粗茶淡饭的生活。高粱饭虽不及大米饭精致,但一样能让我体味到满足和幸福。还因为高粱米粘性比较大,可与江米媲美,所以,母亲就用高粱米替代江米,过年时,蒸年糕;端午时,包粽子。年糕和粽子里都嵌进了大红枣,吃起来,又糯又软,又香又甜,是热闹节日里最受欢迎的美味。
现在,父母辈年纪越来越大,年轻辈又都外出打工,所以,家乡的地里只能种些容易侍弄的庄稼,而作为小众庄稼的高粱,则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回到家乡,再也看不到夕阳下红彤彤的高粱穗了,再也望不见屋顶上高高在上的粮栈了,再也品尝不到香喷喷的高粱饭了。所有的这些,都只能存储在记忆的碟片里,供我慢慢品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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