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甜可甜

       中秋的夜晚如水般清凉，风吹过来，穿着单衣似乎已有几分寒意。和妻子散步归来，在橘黄色的路灯下，看见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上面堆满了西瓜。

       “刚摘的西瓜，可甜可甜，六毛钱一斤……”一个女人的本地方言，从一台电动喇叭里传出来，夸张地循环朗诵着这一句广告词。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儿在忙活，那句广告词，应该是孩子的母亲提前在家里录制好的吧。

       “买几个西瓜吧！”我和妻子边商量边靠近拖拉机，“这西瓜甜不甜？”“可甜可甜，不信你尝一块！”中年男人抹一把额头的汗水，自信地微笑着，从一个已经切开的西瓜上切下一大块递过来。我咬了一口递给妻子：“差不多，挺甜的。要四个吧？”“好，真甜！”妻子边吃边满意地点头。

       “站着看啥？帮叔叔、婶婶挑西瓜！死眼皮！”中年男人转过头，对男孩儿下着命令。男孩儿有点儿不情愿，慢吞吞地爬上拖拉机，再慢吞吞地抽出一只红色的网状编织袋，然后在西瓜堆里慢吞吞地扒拉。

       “你来帮着挑吧，小孩子估计挑不好？”我征求中年男人的意见。“中中中！”他麻利地跳上拖拉机，“爬一边儿去，没用的东西！”男孩儿蜷缩到车厢的一角，我看不出他脸上是惧怕还是嘲讽。“让上学不好好上，还想外出闯世界，你会啥？连卖个西瓜都帮不上忙……”中年男人边挑西瓜边斥责着男孩儿。

       西瓜挑好，称重，付钱。末了，中年男人问了一句：“远不远？不远让孩子帮你送过去，看你俩也没骑车子。大妹子穿着高跟鞋，可不能崴着脚！”

       “不远，就在路对面三楼。谢谢你了！”我指指对面的一排窗户。

      “帮你叔叔把西瓜送到家！”中年男人委婉的口气在面对男孩儿时立刻变得硬邦邦的。

      男孩儿跳下拖拉机，弯腰拎起编织袋的一角。我拎起另一头，50多斤，好多年不干重活儿的我竟感到了沉重。

       穿过大街，我和男孩儿聊起来。

       “你多大了？”

       “十五。”

       “为啥不上学了？”

       “不想上！”

       “不想上学想干啥？”

       “打工！”

       “你会啥技术？”

       “不会！”

       “不会技术那你打啥工？”

       “学呗！”

       我不知道他是累得说不出话，还是懒得理我爱管闲事。

       到了楼下，我对男孩儿说：“你不用帮我抬了，我自己扛上去就行了。”

       “不中。俺爸说让我帮你送到家！”他已经气喘吁吁。

      上到三楼，男孩儿开始大口喘气。

       “谢谢你，小伙子！”

      “谢啥，你买俺的西瓜，俺该谢你!”男孩儿扭过头“噔噔噔”下楼去了。

       站在阳台上，“可甜可甜……”女人的声音隔着大街断断续续传过来，飘飘渺渺。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才看见男孩儿磨磨蹭蹭地穿过大街，也许，他是刻意躲避吧：当着外人的面被父亲数落，这种感受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有过，小小的自尊心总是备受折磨。

       可甜可甜，西瓜的味道就是生活的味道吗？如果是，惟愿那个男孩儿像地里刚落花的青涩西瓜一样，在夏日骄阳的曝晒和风雨的吹打后，长成他母亲和父亲的骄傲——“可甜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