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一小口

人生几何：一小口

“我算是会挑西瓜了，你知道怎么挑吗？”切西瓜的叶子是那么洋洋自得，我当然也赶紧很凑趣地捧哏：“会啊，就是敲一敲，听声音。”果然，她风情万种地白了我一眼说：“你得看花纹是否清晰，要选尾巴蜷曲的，还有就是瓜蒂要选小的…嗯，你知道什么是瓜蒂吗？”“那我当然知道，瓜熟蒂落，就是开花后的那个地方。”捧哏的水准把握是关键，你不能太弱，否则会影响对方的成就感，最好的层次就是让被捧者感觉：你踮起脚尖刚好能够看到她的背影，瞪大眼睛依稀能看懂她的操作。“嗯。”她微不可查地一点头，又摇头叹息道：“我这个瓜蒂还是有点大。”对她这种追求“止于至甜”的选瓜至境的专业精神，你以为只要适度表达感动和钦佩就可以了吗？那最多得个“良”。优秀级别的答案是这么说：“现在的味道正好，太甜了反而差点意思，术和道之间，差的就是那点意思。”

叶子沉默了，她应该是在寻思，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在选瓜这个领域得道了，然后反思，作为一个身怀道术的大拿，再去讲述那些技巧的小儿科，是否掉价？作为一个对自我形象有着美好且严苛期许的女士，她决定换个话题：“这瓜要四块多一斤呢，这么点瓜，二十多块钱。”“等大批量上市应该会好点儿。”我敷衍了一句，又看着她的脸色调整答案道：“但最近天热，该吃还是得吃啊，你看天天都有点晒黑了。”“没有啊。”叶子停下手里的刀，转头半信半疑地看了眼正在沙发上吃着西瓜看电视的天天：“每天出去都给他抹防晒霜的。”“就一点点。”我笑着说：“男孩子嘛，太白了也不好看，你就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我不保护靠你啊？你……”叶子顺理成章地过渡到批评模式，这种转折是如此突如其来，却又天衣无缝，满满地水到渠成既视感。搁以前我肯定不爽了，如今，好吧，看看人家于谦，做捧哏就要有被怼的觉悟。

当然，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转身跑到沙发那儿问天天：“今天520，我们要给妈妈发多大的红包？99的，199的，还是999的？”天天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秒回道：“999的。”叶子边笑边说：“红包最大也就是200块。”“我们可以转账。”我拍了拍演技青出于蓝的天天，我像他这个年纪时，表演就远没他这么自然。“转什么？”她不屑道：“你总共还剩一千多，转完了不还得问我要？”我边转边坚定地说：“那不一样的，这是我们爷俩的心意。”这句话就显得有点刻意了，落了下乘，天天都看不过去了，赶紧来救场，他把手里装西瓜的小碗往我手里一递说：“爸爸，我吃完了。”“吃完了你不自己把碗放去厨房？”我边接过来边批评他：“天天是个小懒虫。”他嘿嘿笑着，继续看电视。“那爸爸帮你送过去，你该说什么？”我又问他。“谢谢爸爸。”他总算是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满满的笑意。

只要不惹到他，情绪不爆发的时候，天天平时都是乐呵呵的，老师们也都很喜欢他。那天去万达广场学轮滑，刚进门，就听到有人喊天天。转头一看，边上一个在派发传单的大号“米琪”，正把“头套面具”摘下来。天天开心地扑过去喊：“胡老师。”原来是小家伙所在那幼儿园在搞宣传活动，他们是一家私立幼儿园，估计也是想多些生源。“那我们可要去捧捧场。”叶子热情洋溢地用这句话巧妙地结束了对话，毕竟我们后面行程安排得挺满。“原来是宣传。我还以为他们幼儿园老师收入这么低呢。”我笑着跟叶子说。“你以为有多高？”叶子白我一眼：“这活我读大学时也干过。”“我倒是想干，没人要我啊。我读书那小城市，根本没这么多机会。”我感慨道。聊着也就到了广场中庭的活动现场，舞台上十几号老师身着蓝衣白裙在跳舞，天天立马雀跃鼓掌，大声欢呼，妥妥地一个演技拙劣的托的形象。

事实证明，在当时那种场合，天天的表现是完美的，老师们表演结束，就有人过来抱他。小家伙五十多斤了，我抱着都累，那女老师竟然一把就把他举起来了。接下来他们幼儿园的外教JOHN上台互动，带着一群小孩子唱歌跳舞，天天当然毫不犹豫地跑上去占了C位。他个子本来就高，站在舞台中央，唱唱跳跳的，像活泼的小鹿。我赶紧拍照和录像，否则按照叶子的脾气，肯定又是我的错误。那天出门，一家三口到了电梯里，发现天天没穿外套，叶子就批评了：“不是说给他穿外套吗？”我心说：“当时你都拿出来了，放在沙发那儿，我以为你给他穿呢。”当然，不能顶撞，我赶紧说：“我回去拿去。”叶子去开车，天天屁颠屁颠地跟着我回去穿衣服。我问他：“你怎么忘了穿衣服？”他无辜地看着我说：“是爸爸忘了。”

不知道是真老了，还是吃高血压药的原因，记性确实不怎么样了。那天中午回家，在楼下信箱那里习惯性打开看看。现在其实也没啥朋友来信，里面除了一些小广告之外，就是来自银行、保险公司和水电煤有线电视的账单了。这次倒是没看到账单，除了两张课外培训广告和一张男性保健品广告外，还有一本巴掌大的红色小册子和一本A5大小的《上海市民膳食营养》。那小册子上书写了两个大字《宪法》，我把它们拿回家，小册子珍重地放进抽屉，然后认真研读A5。膳食营养很重要，这次我增强CT拍片结果出来了，结果不好，但也不算太坏，吃药呗。当时护士看着我说：“这是你的片子，你才这岁数就?......”医生倒是说得很客气：“没事儿，吃药就行，就是以后动物内脏和海鲜最好别吃了。”海鲜我基本不吃的，但动物内脏，小时候老家最常吃的改善伙食的东西，就是卤猪肝猪肺和猪头肉。好吧，其实除了猪头肉，其他也都很少吃了。

吃，是我最重要的幸福来源之一，大约仅次于天天和叶子。在父母去世后的那几年里，吃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也是阻挡我遁入空门的最大阻力。好在，也只是不让吃海鲜和动物内脏，还有很多可以吃。午饭后，天天正在舔吃着冰淇淋，我凑过去问：“天天，什么味道的啊？”“香菜味的。”他开心地说。“爸爸尝一口好不好？”我又问。“不行。”他拒绝地很快，却又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太合适：“那，只吃一小口。”边说，边小心地把冰淇淋往我这边举了举。我本就是逗他，只是低头在边上舔了一下，舌头刚碰到呢，他拿着就跑了，边跑边笑着说：“只能吃一小口。”

河蚌赌徒 2019年5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