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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聊斋新义》

2022-01-1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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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在1988年结集的《聊斋新义》里汇拢了十三篇改写自《聊斋志异》中的故事,连带蒲松龄原文不过四万多字,做序的史航最喜欢其中的《捕快张三》,而我喜欢《老虎吃错人》。


汪的改写,丰富了对白、心理及生活细节,语言圆融,不露翻译凿痕,好处在接地气,讲人情,以现代人更为达观的态度和认识为原文赋予新义,他化惊奇拍案为舒缓日常,篇篇宛如自己的原创。这些他拿手。


但问题也出在这,原文里那些仙气、灵气、煞气、妖气、邪气、戾气几乎全都被消磨掉了,森然可怖、诡谲奇幻、卓然不凡、飘然不群的种种环境氛围与人物气概因之改头换面,坐实为邻家亲切的眉眼,失去了距离感和神秘感,这就很有点可惜。


比如《陆判》的移心换脑情节,那本是极度重口的场景,汪曾祺削弱了感官刺激,写来宛如揉面团做馒头般,不妨对比看看:


“陆以头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项,着力如切腐状,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怀,取美人头,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际,命朱瘗首静所,乃去。朱妻醒,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搓之得血片,甚骇。呼婢汲盥。婢见面血狼藉,惊绝。濯之,盆水尽赤。举首则面目全非,又骇极。夫人引镜自照,错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复细视,则长眉掩鬓,笑靥承颧,画中人也。解领验之,有红线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异(《聊斋志异·陆判》)”


“陆判把美人脑袋交给朱尔旦抱着,自己从靴靿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按着朱尔旦老婆的脑袋,切冬瓜似的一刀切了下来,从朱尔旦手里接过美人脑袋,合在朱尔旦老婆脖颈上,看端正了,然后用手四边摁了摁,动作干净利落,真是好手艺!然后,移动枕头,塞在肩下,让脑袋腔子都舒舒服服地斜躺着。说:“好了!你把尊夫人原来的脑袋找个僻静地方,刨个坑埋起来。以后再有什么事,我可就不管了。”第二天,朱尔旦的老婆起来,梳洗照镜。脑袋看看身子:“这是谁?”双手摸摸脸蛋:“这是我?”朱尔旦走出来,说了换头的经过,并解开女人的衣领,让女人验看,脖颈上有一圈红线,上下肉色截然不同。(《聊斋新义·陆判》)”


原文里的“甚骇”、“惊絶”、“骇极”“错愕”不见了,“面血”、“血片”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这样的收敛与矫正,就像杨洁改编后的《西游记》,没有半分腥臊与凶残,更加为人喜闻乐见,但也难免买椟还珠,失了神。这种刀刀见血的文字,要在写过《现实一种》的余华笔下,才会更加别开生面,富有直面的凌冽生猛——就像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还给孙悟空一个狂悖冥顽的本来面目。


对这本小书,汪曾祺自己说的比较谦虚:“我想做一点试验,改写《聊斋》故事,使它具有现代意识,这是尝试的第一批。”


他后来还改写过《夜雨秋灯录》的《樟柳神》,说“《夜雨秋灯录》的思想平庸,文笔也很酸腐,只有这篇《樟柳神》却很可喜,樟柳神所唱的小曲尤其清新有韵致。于是想起把这篇东西用语体文重写一遍。前面一部分基本上是按原文翻译,结尾则以己意改作。这样的改变可能使意思过于浅露、少蕴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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