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乐手
2022-01-1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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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乐手
石广田
石广田
在我的老家豫北乡村,会乐器的人极少。只有响器班、戏班和偶尔来到村里的说书人,才会侍弄大笛(唢呐)、笙、二胡、铙钹等物件。这倒不是说村里人没有音乐天赋,主要还是人们瞧不起那三类职业。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们跟要饭的差不多,都是卖艺人,身份被看得很低。
三十多年前,四姨夫在部队当的是音乐兵,转业回村后加入了一个响器班,他说,这活儿真不赖,不用风吹日头晒就能挣钱,好吃好喝还快乐。可姥爷死活不依,狠狠地数叨四姨夫:你就是好吃懒做,吹响器有啥出息?这活儿你不能干,要不咱就断亲。四姨夫不敢还嘴,可也不想放弃,只好偷偷摸摸地出去吹响器。四姨夫继续吹响器的事还是传到了姥爷的耳朵里,有一年春节,四姨和四姨夫回姥姥家走亲戚,姥爷堵在门口不让进门。在父亲和其他姨夫的极力劝说下,姥爷才勉强同意四姨夫进家,但是他对四姨夫说,你要是不听话还去吹响器,以后就别来了,全当没这个老丈人。四姨夫终于还是改了行,跟人干起了地磅销售,业务逐渐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四姨夫每次提起这件事,都说姥爷当初说的太对了,要是一直吹响器,哪能在县城买房、买车!
四姨夫会乐器是在部队学的,呆在村里的孩子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记得我八九岁的时候,就被唢呐神奇美妙的声音深深吸引。每次村里人办大事来了响器班,我都会凑到人群前面,羡慕地瞪着吹大笛的人仔细观察。有一回,在响器班吃饭的间隙,我偷偷地拿起竖在桌子上的大笛,噙住吹嘴使劲吹了一下,原想像吹柳树皮做的哨子一样简单的大笛,却没有一点儿声响。发现我在偷吹大笛的大笛手站起身,一脸坏笑地对我说,要是你能吹得响,这大笛就送给你。我放开胆子使劲儿吃起来,可直到憋得脸红脖子粗,那支大笛还是没一点儿动静。看我吹不响,大笛手拍拍我的头说,回家跟你妈说说,给我做徒弟算了,我教你。听完我的话母亲很惊讶,对我连哄带吓,断了我的念想。长大后我才知道,响器班里的人大多是“门里出身”,老子教孩子,相互之间还有联姻,外人不好得到真传。
吹大笛没有学成,但村里有两个“自学成才”的人,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是吹笛子的力爷,另一个是吹口琴的顺哥。他两家离我家都不远,笛声和口琴声时不时就会在夜晚响起来,缭缭绕绕地徘徊在耳际,让我难以入睡。力爷吹的笛子曲多是《朝阳沟》《小二黑结婚》等戏剧选段,我的兴趣淡一些。顺哥的口琴曲则是当时的流行歌曲,特别是那首《十五的月亮》,他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吹,我却听不烦。
可我没有钱买笛子或口琴,就算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买。这难不倒人,我找来一段穿电线的塑料管子,用烧红的铁丝在管子上戳出几个窟窿,再用铅笔刀把窟窿慢慢刻圆,最后用沥青把管子的一头儿封起来,一支笛子就做好了。这样低劣的笛子吹出来的声音不怎么好听,更谈不上音准,不几天就让人没了兴趣。
十五岁我到县城上了高中,发现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卖口琴,就省吃俭用积攒零钱买了一把。对着说明书我开始勤学苦练,在基本掌握技法后又买了一本带简谱的歌书,专挑会唱的歌曲练习吹奏——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乐谱,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辨别吹奏的是对还是不对。功夫不负有心人,等高中毕业时,我会唱的歌曲即使没有乐谱也能吹奏。到了大学里,我还用口琴给其他同学唱歌搞过伴奏,让我骄傲了好长时间。
几年前我看到一部焦波的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片中杜深忠老人学弹琵琶的波折让我感慨了很久:那些乡村乐手,直到新世纪的现在还不能被人完全理解和尊重。不当吃不当喝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它应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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