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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床垫,温暖了我们贫穷的冬天

2022-01-1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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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草床垫,温暖了我们贫穷的冬天       
                                     王清铭

      天气渐渐凉了,冬天的风开始萧瑟,突然想起:如果小时候在乡下,这时应该铺上稻草床垫了。
      床垫,只是一种“美称”,它的叫法是“褥”,我们乡下给它取一个特殊的名——“假絮”。我们盖的被子,里面的棉絮大概是从祖母那一代传下来的,翻了又翻,白絮都变黑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买新棉被,乡下人也从不敢那么奢侈,也不奢望用旧棉絮当床垫。旧棉絮破了旧了,添加一些新一点的棉絮,又是一床“新”被,可以盖几年。乡下人把稻草床垫叫做“假絮”,自有一种幽默和无可奈何时的乐观。
      活在乡下,很多时候你别无选择,你得无所不能。稻草是多面手,犹如一个农人,什么活都会干一点。草黄的时候,稻草切细了,就是牛的饲料。没木柴烧的时候,稻草又是很好的燃料。虽不耐久烧,但火旺,容易点着,往灶膛里塞一把,就腾起一大团的火焰。一些稻草搓在一起,就是用来捆缚东西的草绳。搓结实了,草绳能捆紧体积很大的东西,稻草团结在一起,不轻易断裂。还有一些稻草扎成稻草人,放进地里,在农人回家后独自看守庄稼。
      立秋过后,草都面黄肌瘦了,风伸出枯瘦的指头拈黄叶,撒得满地都是。母亲扫净埕场上的落叶,开始煮饭,往灶膛填一把稻草,就有炊烟从她的手上升起。此时家家户户都往空中放出一缕炊烟,一种稻草特有的幽微气味飘洒在村庄,一些细微的稻草灰就从空中落下,在渐凉的风中走散了。白米饭飘香的时候,母亲抱出一大捆稻草,走到埕场,弯腰将稻草平铺在地上,那些早起的阳光就迫不及待钻进稻草中了。埕场上弥漫着青草的味道,放久了,有些焦糊,还有阳光的味道。
      这样要翻晒好几天,等阳光的味道全面压过青草味,日头已经过午了,几只觅食的小鸡在稻草上像一个诗人一样寻寻觅觅,偶尔找到几粒残存的谷粒,它们如获至宝,鸡喙快速地探进,把稻草弄乱了。母亲走出家门,轰走这些捣乱的小鸡。她把稻草拢在一起,也把我们几个兄弟拢在一起。她搬过一张凳子,坐在稻草堆边,编织稻草席,我们就在旁边递稻草。那些曾经直立着,台风不能折断的秸秆,现在变得柔软,在午后的阳光里打盹。但它们还不能长眠,还有一些事儿等待它们去做,比如变成席子。
      母亲先编稻草绳,稻草的问题还需要稻草解决。草绳要细,粗了硌背;太细了,又管不住散乱的稻草。柔顺的稻草,母亲拿捏得恰到好处。细长的稻草绳就从母亲的手上溜出,爬满了稻草堆的周围。开始编结稻草席了,我们将稻草分成一小捆,然后它们头尾相接,犹如我们三兄弟那样夜里在被窝里交叉躺着,并排躺在一起的稻草不结实。稻草捆的排列是技术活,母亲无师自通,犹如收拾穷困的家那样,将它们拾掇得各得其位。编好的草席整齐划一,几根桀骜不驯的稻草忍不住要露头,却被母亲很好地安放到合适的位置。活在乡下,能将贫穷收拾得到位,是另一种富有。
      那时的床不是木板搭起的,就是竹片铺成的,结实但生硬,冬季来临的时候,木板和竹片与屋外的凛冽寒风遥相呼应,助纣为虐,总想方设法从我们的身体偷一点温暖,自私地独自抵抗冬天的寒冷。薄薄的棉被盖了很多年,想帮我们一把,自顾不暇,无能为力。感谢稻草床垫,早已停止生命的稻草在寒冬里继续生长温暖,帮我们抵御寒冷。
      夜里,我们躺在温软的稻草床垫上,仿佛感觉白天的阳光正从稻草里散发出来,我们嗅一下,土地与阳光的气息就进入我们的体内,暖烘烘的,有点苦涩,又有点香甜。稻草传递着绵软的温暖,安抚着我们的身躯。我们呼呼大睡,梦见了广阔的稻田和孤独的稻草人。
      是稻草温暖了我们,还是我们温暖稻草?给我们保暖的是被子和稻草床垫,取暖的是我们的体温。稻草床垫,让我们明白,贫困的日子里,我们得靠自己取暖。
      现在我躺在宽大的席梦思上,却有一种陷落的感受。无端地想起了阳光一样金黄色的稻草床垫,想起与稻草同眠的日子,想起了温暖如春的亲情。很多的岁月和岁月后面的温情,再也回不去了。以前稻草之上留存着无数香甜的好梦,现在躺在席梦思上,却仍常感腰酸腿疼、失眠多梦、颈肌增生……“现在不知是身体在快速衰老,还是精神已悄悄萎缩。” 作家詹文格这么感叹。
      稻草床垫在乡下还有一种叫法“草芯”,以草为芯的简写,我更想叫它“草心”,在乡下,草也是有心的,被稻草温暖的我们也是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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