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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雪落无声(修改稿)

2022-01-1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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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落无声
  
 
   扑簌簌的风在窗外呼啸了一夜。天麻麻亮时,雪,远道而来,在空中,一片又一片的飞舞,像一个个可爱的精灵。一开始,落在地上的雪悄悄地融化,有了水渍,湿嗒嗒的。可,雪亳无忌惮地飘落,越积越多,本不干净的大地,最后是大写意的白。
  这仿佛是募写,多年以前也是如此。
  雪,落在院子的梨树上,像热闹的开了一树花。那几棵梨树,是爹亲手栽的。我小的时侯,身体赢弱,一有点伤风感冒,娘就得抱我去乡卫生院,既使打针吃药,也要咳很长一段日子。爹不知从何处获得一个秘方,梨炖冰糖。娘如法炖了几次给我喝,效果不错。有一个春天,爹在街上买了几棵梨树苗栽院子,经娘的精心照顾,不出三年,梨花初绽,星星点点,洁白如雪的攒动三月末尾的一两天,花落无声。鹅黄的叶子才悄悄吐露,渐渐嫩绿,待到墨绿,初夏的风咬着劲头,发狠的唤来淋漓的雨,一些果实渡不了夭折的命运,踉踉跄跄的跌落地上,惊觉有鸟蛋般大小。好不容易挨到八月,枝头只有零星的几枚,澄黄澄黄的,很是可爱。
  在那一些日子,爹寄给娘的信,总问到梨树的生长情况,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是换了一种方式,无微不至的关心我。
  自从栽了梨树,院子里很少听到我咳。娘说,是爹请来的祌,镇住了。其时,我己活泼乱跳地背着书包,坐在随时都有石灰从墙上滑脱的教室,听老师讲小白兔,大灰狼。
      梨花年年开,似雪,却胜过雪。
      在雪的被褥里,一些植物生长着思想。雪,白菜顶着雪。我热爱的土地从来就不会荒芜,打开的记忆还很茂盛。
  爹从矿山探亲回来,总喜欢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那是一张上了年纪的藤椅,爹轻轻地斜靠着,微微地闭着眼,耐心地等风慢慢地吹过来。我会走进娘睡的屋子,从梳妆台的一个小小的抽屉拿出一把缺了二三个牙齿的梳子,然后悄悄地走到爹的后背,举起梳子,给爹梳头。
  在这个时候,爹一言不发,任我怎么梳都行。爹的头发黝黑,纤细,滑腻。可有一回,我惊哑的发现,在爹的头顶,那一个"拳"的位置,一根头发白了一截,另一截却黑的有些粗糙,在方寸之地,黑白如此分明,像一场对峙。我挥动梳子的手停了下来,但没有言语。只是觉得耳根发烫,也几乎在一瞬之间,我心里感到桃花般的冰凉。
  家乡的芦苇,在秋天,并不是一夜之间愁白了天。每一个骨朵都有苞衣,那是几片嫩绿的叶子,像裹棕子一样的把骨朵包扎。等几场秋风吹过,从那些绿的中央,探出一根白色的"胡须"。假以时日,叶子伸展开来,一束像牛尾巴长的花絮闪烁在眼前,又不知吹过几场瑟瑟的风,才层次分明的白。
  这些白,雪一般的在风中飘荡,我就怀着仇恨,而这仇恨是它们给予的。因为每一次望向那土坡,总让我眩晕,让我有一种等不及割下它们头颅的冲动。可娘说:等那些花落了,干净了,才去割。而且,要在早晨,太阳照样升起的日子。
  它们也有人世的悲苦。
  爹仰起脸,问怎么不梳了。我说耳朵痒,然后,伸出右手的无名指去掏耳朵。
  那一根头发,我是憎爱分明的。也是在那一天,我偷偷地跟娘说:爹长白发了。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而问拔了没有?我说没。娘有些幸庆,说抜一根白发会长出两根,越抜越多。
芦花白的日子,桂花一簇簇绽放的耀眼。爹会搭一支竹梯,采一篮子桂花,挑选干净,娘在厨房搅拌着和面。不一会,娘把做好的桂花糕放在蒸笼里,一层层的叠在锅里,待水慢慢的沸腾,一阵阵清香味入心入脾。爹总是让我先尝。他一边看着我吃,一边发觉我长高了。
    没过几天,爹上矿山,从他生命辞典里选择了一些名词,一些动词,哪怕出现一些虚词,他也力穷避及一些形容词,精心酝酿的句子,每一次念给娘听,这些温暖的文字都有爹匀称的呼吸。
  在信中,从没有出现生僻字。老实,本份的文字,端坐在洁白的纸笺上,清淸爽夹的,让我看到了风轻云淡,云卷云舒。
  我能给娘念信,大抵读小学三年级。给爹回信,总是在一盏煤油灯下,待我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娘从她房里拿出一本信纸,她说一句,我就写一句。娘说得多了,生怕漏了些什么事,要我念一遍,娘常常"哦"了一声之后,停顿许久,才说就这样了。其实,娘有一肚子话要说,却怕说多了,让爹担心,耽搁爹的工作。
  给爹写信,更多的是报平安。
  每年,爹都回来几次。尤其是中秋,元旦,春节。他把元旦说成小年,便从衣兜里掏出几张零钱,让我进城逛逛。街上挺热闹的,有高脚狮,有锣鼓喧天,有吹喇叭的,吹号的,从这条街走上那条街,一帮小孩子跟在后面,当然,我也夹在其间。走累了,我会走到街边,有租连环画看的,五分钱一本,坐在一张矮凳子上翻,一个上午,我可以看上二三本,尤其是《西游记》,《陏唐演义》,《射雕英雄传》。等有些饿了,去买一只苹果,往衣服上拭拭,一口又一口的咬着回家。
  每次,爹总会问在街上看到了一些什么,玩得开不开心。这些,很不打紧。打紧的是爹也会陪我上街。他先带我上东街,吃一个叫董韵老师傅的云吞。然后,上新华书店,那是开放式的。可以自己去选择,浏览。遇上满意的,爹很高兴得掏钱,每次,买上几册,越积越多,爹找了几块木料,给我斗了一个书架。爹不是木匠,斗起来竟不觉地吃力。
  爹买了一块小黑板,每到夜晚,只要我一遇到难题,苦思冥想做不出来,爹总会捏着一根白色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出题干,然后耐心地逐次给我讲析,如还没开窍,他换红色粉笔,在我被卡的地方划一个红色的记号,让我再想想,自己给自己多问几个为什么。如此,我的思路会清晰起来,茅塞顿开。这个举措,一直坚持到我念完初中,考进了县城的重点一一南康中学。
  那一年,爹从江西的一座矿山调进了远在广东的大宝山矿。十月,我跟着爹离开了家乡,考工。参加矿情教育,之后,穿上了蓝色涤卡工作服,上了凡洞铁矿。
  这些往事,像雪花一样的纷纷扬扬飘洒,当空舞着。舞动每一个日子,有唏嘘,更多的,还是感慨。
  在凡洞铁矿工作了十几年,每到冬天,首先传来的是北采顶结冰了,破碎厂低洼地结冰了,然后就特关心会不会下一场雪。
  一到冬天,在饭桌上,爹拿两个杯子,斟满酒,大约二俩。娘也意会,炒几个下酒菜。一家人围坐着,其乐融融。爹常说:大冬天的,喝点酒,驱寒。爹买的是梅鹿春。现在是炒肉的佐料。当然,我不介意。爹在机汽修厂上班,领的工资很单薄,却从来没伸手要过一分钱。即使给,他也不要。他让我存起来,急用的时候才不会慌。
   十几年来,雪只落了三次。九五年,九七年,要数落得“隆重”的,是零八年。
   只记得,东线公路的青青翠竹“噼雳啪啦”的压断了一大片,没压断的,也“驼着背”了,竹梢上落满了雪,就像生命难以承载之重量,没法通车,上班的矿工只能选择步行。
   铁矿,在大雪封山时,也通知停厂。上班的矿工也只是在维护生产设备,怕给冻坏了。
   雪,一开始是蒲公英天女散花般的轻盈,可以微微抬头,看着这天国的使者是怎么的轻飘曼舞,怎样的亲昵大地。然后,只能站在窗前,听窗外寒风呼啸,雪,扑簌扑簌的落下来,一大片,一大片,大地,像铺上了一张棉絮。
   雪,在肆意张狂之后,还是会变得稔持。上班的矿工穿上雨靴,在单位领导的组织下,每一个人拿一根竹竿去敲打电路运输线上的积雪,只要轻轻一拍,雪就哗啦哗啦掉下来。
   喜欢摄影的,扛着“长枪短炮”从沙溪步行上来,“抢”到的镜头,譬如《银装素裹》在矿山的文学内刊的封底发表了,很是亮眼。
   那一年,京珠北告急,车排成了“长龙”,将近年关,走不了的,留在韶关过春节。在他们的记忆里,这一场雪肯定要一直下,一直细吞慢咽的回味。
  那是爹走的第三年。他安详的坐在镜框里,听雪。我看到了他的凝重。他在担心,娘穿得够不够暖和。尤其是我赶着上班,家里冷冷清清的,娘怕地滑,又不敢下楼,找不到一个答话的。而爹呢,有没有找一帮旧亲戚,围着一个火炉,一边喝他喜欢喝的梅鹿春,一边聊些往事。又或者,他也像娘一样的孤独,在天堂,回忆着娘种种的好。幸许,爹会铺开一张素白的纸笺,苍劲有力地写下他的遇见,他的想,他的执念。我走进了雪地里,微微的仰起脸,一片片雪花,是爹的来信。一颗悲悯之心,充满着善良,宽容,仁爱,和蔼。那一句句澄明清澈的句子,有着多么的温暖。
   我很喜欢的一阕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如此壮观的景象,可以回到七五年,矿山的十二月。“从凡洞铁矿到沙溪,总个大宝山矿都是雪挨着雪,一个白茫茫的世界……”有一次,一个老矿工意味深长地说。
   在凡洞,断电,断水,如果不及时补给,就要断粮。矿党委立即召开会议,态度坚定的决不让铁矿的大人小孩挨饿。但又考虑长达十五公里有余的东线公路,弯多,坡陡,更致命的,是路滑,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矿党委书记胡明一边吩咐工作人员准备米、面、蔬菜,一边吩咐工作人员务色技术精湛的司机,“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的,一切就绪。为了安全,又在一辆小平板车的轮胎安装防滑链条。大约过了一小时三十分钟,在铁矿大饭堂,家属们有的拿大脸盆,有的提铁皮水桶来领取食物,每个人的脸上都溢出了笑容。
   雪,在第三天稍停了,为不耽误生产,有的家属自发的加入了破冰队伍,没参加的,也主动铲去路上的积雪,热火朝天的,一片繁忙。
  雪洗白的记忆,该怎么穿透?从娘的唠嗑里,那一年,大雪封山,爹挑着一担柴回来。两只肩膀都勒出了深深的血痕。这样的伤,每一次回想,除了愧疚,我还可以做些什么?站在雪地里,尽量地踮起脚尖,前额高高地抬起,久久的,久久的瞻望,看见爹,我会毫不犹豫的大喊一声,两声,把他喊回来,请进屋里,暖和暖和。每一次不舍得从雪地回来,终归每一场雪都落进了心里。
       往事,也会冰雪消融。在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去看望爹,他住在一个坛子里,我还是像从前一样,默默地听他说话。不知怎的,每一次我“嗯”了一声之后,泪流满面地离开,却没有回过头。
       雪,纷纷扬扬的在头顶飘洒。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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