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与黄土高原

304换了几次门牌。最初是307，我自己安的。朋友来找，客户寄信，需要个门牌号码。我自信7是我的幸运数字，为什么，直觉。二房东要给楼层所有的办公室安门牌号，轮到我的，是314。我感觉4也不错，但广东人忌讳4，为什么，民俗。我湖南人，觉得4也挺好。老板派文员来发号码牌，发给我的却是304。我也没说什么，到我手上，我基本不会拒绝，这么多年，我一直学不会拒绝。304，就304。门牌号只是个门牌号，除了指示功能，不能做多想。
在304办公一年了，我几乎从不主动拉起窗帘，也不会主动开窗。从年头到年尾，我几乎没有看过窗玻璃怎么样了。偶有烟友进来抽烟，吞云吐雾，又不方便开办公室的门，就去开窗。窗玻璃上的灰尘，都快有一张打印纸那么厚了。烟友很惊讶，我却看不见，继续拉下窗帘。2016，整整一年，我几乎都不太喜欢见外人，我想一直像一只蜷缩的穿山甲，或者犰狳。没有什么可以好解释的，我想与这个世界分开，与纷纷扰扰分开，甚至与自己的肉体分开，我是我，世界是世界。我做不到，我开始了抽烟，却拒绝了酒。
2016在办公室呆了整整一年，几乎没有外出。
2016年我整整想了一年，也无聊了一年。
我想做出个什么决断，却无济于事。在广州，在家庭中，在朋友圈中，在利益链中，我不是什么角色，只是一滴润滑油。我要做坚硬而圆滑的轴心，但又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得到的。我想做什么，好像都不是欲求欲要的。好在有个在广州孤立的304，让我在孤立中从容自如放任有加。厚厚的窗帘就像遮羞布，遮掩了我的丑，也遮掩了外部的美。
我要干什么？接下来我将怎么做？我做不到日省三身，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老的年纪在不断的提醒我，我还要干些什么。孩子？我一直要求自己的，就是给孩子空间，让他们自由生长，然后接受自然法则，然后选择自己的路，然后成长，过自己的生活。我几乎不去给孩子规划未来，未来需要规划吗？作为一个升斗小民，规划还不如去接受被规划。孩子的幸福，从来就不是父辈给的，或者是我这样的父辈能给的。他们的路，他们必将自己走。我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童年少年时代，提供自由，让他们自由生长，准备接受规则。
老人们已经老去，老得他们自己也懒得动，呆在东干脚，倒过得有滋有味。某些时候，我也动过跟他们一起生活的念头，他们离不开东干脚，我暂时还离不开广州，始终找不到一个有效的办法来折中。我想，他们再年轻一些，或者我再老一些，我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岁月不能等，我也着急不来，除了安然度日之外，我和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告慰彼此。有不能团聚的遗憾，会更让彼此挂念和珍惜。想到这里，我却笑不出来。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收获，也有太多的分离。收获的高兴一闪而过，积留的沉重却始终在眉头散不开，经常扫兴。
沉重会让人不安，会让人逃逸，会让人窒息。
在我面对茶几抽烟的时候，茶几突然成了黄土高原。
不知道是在多少年前，我就为黄土高原动过心。我一直是一把黄土，黄土高原是我宿命的家。偶尔在电视、在书刊、在网络上看到黄土高原，我就想看到了心灵的家园。我的心灵已经荒芜，被岁月刻画出了沟沟壑壑，长着几支微弱的草，更多的是裸露的沧桑。天是那么高原，大地是那么的荒凉，而孤独的人是那么的坚强。在恶劣的环境里，不离不弃，不忘初心，始终如一。面对得失，面对变化，又茫然，又坦然。黄土高原像一块磨刀石，将心灵上的积垢磨掉，呈现本质的光芒。每个在黄土高原上的人，或生物，在纯净的空气里憧憬。黄土高原珍惜每一滴雨水，感恩每一缕阳光，也向每一个人开放。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厚重与开放，她的苍凉与憧憬，她的寂寥与原生态吸引了我。
月祥说他7月去过一趟黄土高原，看到了我心中的圣地，除了荒凉、风大之外，没有发现可以留念的东西。黄土高原需要的是保护，需要钱。月祥是个现实主义者，看到的是现实需要。“现实”把我拉回304。现实里，黄土高原像我的脸，谁看到我，就是看到了黄土高原。从1970，到2016；从东干脚，到广州；从祸害女青年的单身汉，到现在胡子拉碴的脸，青春荣华，丑陋堕落，满心憧憬，到现在守在304像个农夫，深呼吸一口，却叹不出，这就是人生吧？
2016年就要成为历史，2017已经悄悄地在路上了。去旧迎新了这么多年，旧的去不掉，新的不期而来，有什么可以规划的呢？关上门，关上窗，拉下窗帘，面对自己，那个虚无、怯弱、无孔不入的自己，是不是可以聚拢起来，在这个时候，成为一颗钢钉？黄土高原需要的是钱，特朗普需要的是钱，整个世界都在为钱转动，很恐怖，我也得盘算盘算，我将怎么接受规则上的变化，而在304继续呆下去。梦想已成生活，可我能按部就班吗？
未来不是今天，人将会改变多少？没人知道。但为了今天，我们又必须去面对未来。嗯嗯，生活，嗯，304，我们继续战斗，直到闭上眼睛，心死。那样，黄土高原将成为我们复苏的地方，我们将缔造新的文明，自由生长。
外面的电器与汽车的轰鸣之音，外面的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响。这是一个嘈杂又活色生香的城市，这就是我你的世界。走出304，我将不是现在的我。不管怎样，我活着对2016说再见。或者，这就是最好的现在。
2016/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