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爱的无字碑

阴郁的北风，会被春天的柳色染得青翠轻柔；冰冷的雪层，会在温煦的阳光下消融成溪；人的一些看法，也会随着时光推移，发生奇妙的变化。而我，对一对历史人物的看法，也经历了由憎恶到欣赏的漫长过程。

诚然，她是史上难得有福气的才女。美貌，爱情，婚姻，地位，一样都不缺。她也是一个遭受非议，被褒贬不一的女人。有人说她坚贞，有人说她薄情；有人说她侠肝义胆，有人说她贪慕虚荣。想到她，总让我联想到另一位杰出女人，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又名武媚娘，为自己立下无字碑的那位。巧合的是，她们的名字中都带有一个“媚”字。而妩媚之于女子，恰如花之芬芳，茶之温度，是女人最不该缺少的一份灵动吧。

除了名字的巧合，她俩的人生轨迹，似乎也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比如，她们的魅力，她们得到的男人的爱护与尊重。这在男权社会，是非常珍稀的拥有。因为那时候的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时候的男人，称皇者有粉黛三千，为官者则三妻四妾。有哪个女子，可以让男人目不斜视，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呢？


当时的第一美人陈圆圆，可以让一介武夫“冲冠一怒为红颜”，其结局，无非是在吴三桂正妻嫉妒的怒火中，安静自沉于莲花池。嫁得如意郎君的董小宛，无非是舍了一生的精力，伺候冒辟疆一家老小，鞠躬尽瘁劳累而死。刚柔并济的柳如是，与年龄相当的意中人无缘，嫁给大才子钱谦益。在亡国之际，她愿意同他一起投水殉国，可他推说“水凉”。其实，凉的岂止是水？还有人世。在他死后，她也唯有用一死来捍卫尊严。其他的女子，一个个，也与幸福擦肩而过，有的杜鹃滴血，有的抑郁而终……

得到善终的，只有她，顾横波。

她的幸福，在于他的给予。他和她是难得的天作之合。他们何其相似，因其相似，而珠联璧合。他们心有灵犀，相互辉映与扶持。这，应该算是幸福婚姻的一种模式。心灵的相似，情感的相融，这样的爱情与婚姻，已经达到梦想的高度。（另一种，自然是互补型，互补侧重于利益吧。）

他呢，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也不是一个清高的好官。可他遇到她，就爱上了她。但是，她绝非名门闺秀。她是一朵冰清玉洁的烟花，摇曳在秦淮河畔的“迷楼”上。那年，他和她都很年轻。他是有妻室的。那个时代，才子处处留情，似乎是一种风雅，尤其是跟这样闻名遐迩的美才女。当时，他给她画画，并且题诗，暗含了追求之意。

对于这样的情景，她见得太多，只当他也是逢场作戏。谁想到，他竟当真。于是，经历种种磨难，她毅然舍了繁华安逸，一路追随他到京城。在他落难入狱的时候，依然不抛弃不放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正妻，对其不闻不问的冷漠。想来，他们之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多少感情。

后来，他时来运转，她自然成了他事实上的妻。因为他的升迁，她的身份也扶摇直上，成为诰封的“一品夫人”。她洗尽铅华，连名字也改了，称为“善持”，含贤妻良母的意思。什么是爱情？为了一个男人，收敛了绚烂浮华的外表，专心要做一个持家的女人，退隐在男人背后，这才是真爱。而且，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爱。（如果是小妾之爱，总是索取多于付出的吧？所谓“贤妻美妾”，小妾，是侧重于姿色风情的。而妻子，则贤德为先。）

从恋人到爱人，顾横波完成了生命中的一场蜕变，这也是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

很多女人成为男人的妻子之后，光彩暗淡了，个性淹没了。但是她没有。得益于他的宠爱与成全，婚后的她，依然是鲜活美好的。她兼备双重之美，如同一朵华丽的牡丹，又似一朵清幽的兰花。

他是一个敢于挑战世俗的男人。无论是在朝廷更替中的荣辱起伏。无论是直言犯上或是俯首称臣，都是真实的他。当他遇到心爱的女子，就爱了，没有见异思迁，可以从青丝爱到白发。她跟他生过一个女儿，却不幸夭折了。封建时代奉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很多女人“母凭子贵”。唯独他不管那一套。他一如既往地宠爱她，如同宠爱女儿。他携着她出游，和她的昔日姐妹一起听戏。他不像一个官。

在暗中，他和她曾经救助过很多反清志士，也曾资助过一些经济困难的旧友，其中就有董小宛和冒辟疆。无论对国家，对朋友，他俩都在本色做人，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应该说，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率性，洒脱，真实。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相传顾横波曾辜负了一个男人的感情，令其失足而亡。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有传言说，那个成为高官的丈夫，对人说自己降清的“苦衷”，说自己是愿意以死殉国的，“奈小妾不从”，把所有责任归结到这个女子身上。

历史的烟云，飘渺变幻。究竟他和她是怎样的人？我们已无从得知考证。只有她的美，媚，她的独特，她和他的爱情故事，如一块无字碑上无声的传奇，流传至今，带给我们别样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