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
                                                                           屏风
    屏风，绝不仅仅是为了挡风儿，它瘦削的身躯，能从西周立足到如今，是要有相当的魅力。光看名字，便颇有诗意，它也着实没辜负名字的好，穿着涂有花鸟虫鱼或者诗词歌赋的外衣，离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儿文化气息。
    我农村老家的屏风，是用桐木板做成的，上面写了孟浩然的《春晓》，立在堂屋和西屋之间，一副清清瘦瘦、飘飘逸逸的模样。我把它当成了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白天，它见过我蒜瓣儿似的屁股；夜晚，它听过我香甜的鼾声和醉话般的梦呓。来房间串门的其他东西，都对屏风不错。阳光透过窗棂见了它，像母亲一样心疼地把它搂在怀里，生怕它着了凉；月光蹑手蹑脚地来了，一见面便如情人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水一样的身躯在它身上静静地滑着；风儿从门缝钻进房间，碰见它就像位懂事的孩童，打声招呼后便轻轻地绕过；花香也时常晃晃悠悠地飘来，老朋友般闹着要和它同醉……
    去年，老家的七间瓦房换成两室一厅的水泥框子后，屏风的位置被水泥取代，我便找不到这位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了。让我既惊喜又难过的是，在我刚刚就职的这家单位，意外地碰到了它，为了生存，它也从农村辗转到了城市。单纯、清高、散漫惯了的屏风，能忍受办公室里像机器一样快速运转的生活吗？
    屏风兄弟穿上了蓝色的工作服，还被分成很多块，当然，它也把办公室分成很多块，经理就被囚禁在最里面靠墙角稍微大点的空间里，这样便可以对前面的空间“一览众山小”，清晰地观察到每个人的举动。在这钢筋水泥的夹缝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再温顺。且不说电线、网线、电话线等这些难缠的器具，即便电磁波、灯光，这些看起来谦和的家伙，都毫不客气地在屏风的脚下、头上甚至身体内部穿过。我无法体会屏风的疼痛和忧伤。
    在塞满了人的办公室里，却很少能听到人声，有的只是电脑、复印机、传真机的说话声和桌椅的呻吟声。办公室犹如一片战场，空气沉闷而压抑，屏风肯定察觉到了，所以，它让自己成了战壕的角色，尽力地掩护着一个个空间里的室友。可那如枪声一样的键盘声，总在不经意的时刻响起。不断地有人“牺牲”，被老板或者经理“送走”，又不断地有人补充进来，更让人痛心的是，有的空间里的老职工还在，接他的新职工便钻了进来，和老职工共用一个拥挤的空间，还像老板一样对老职工发号施令，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打工者，直到把老职工挤走为止。
    强者在收拾弱者的时候，往往让弱者去下手，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两名弱者的斗争。
我坐在屏风兄弟用身体掩护的狭小空间里，连动都很少动，也不敢动，毕竟在人屋檐下啊。胸闷难耐的时候，我便去趟厕所，长出几口气，然后再甩甩胳膊扭扭腰。我想，屏风一定和我一样，窝缩在这里实属不得已。人在哪儿都得有个空间，空间的大小和人身世的沉浮有关，人走以后，空间便只有骨灰盒那样大。
倘若有一天，农村老家有了屏风的立足空间，我一点儿都不会怀疑，屏风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因为那儿有母亲怀抱般温暖的阳光，情人拥抱般温馨的月光，孩童般可爱、懂事的风儿，老朋友般年年同醉的花香……
                                                                             人机器
    人能用坚硬的钢铁造成机器人，也能把活生生的人造成“人机器”。
办公室里，有很多人，经过一轮一轮的学习和培训，都被改造成了“人机器”。他们被安装在需要的位置上，听着人的指挥，按既定的程序不停地敲打着键盘，一整天都是这样，一整年也是这样。工作内容都是设计好的，就连上班时嘴巴里发出的声音，也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比如，接电话时，要说“你好！我是某某公司，请问你是哪位？”，有记者采访时，要说“对不起。我不太清楚，这个问题你问品牌部。”，有人找领导要钱时，要说“不好意思，我们领导出差啦。”等等。
    这些“人机器”，在办公室里常常面无表情，从他们的脸上，读不出欢喜、大怒、哀伤、兴奋、惭愧、羞耻、自豪……似乎这些感情都丢到生活的背面去了。他们对身边的一些事件反映很迟钝，甚至近乎麻木。新人来了，没有欢喜；老人走了，没有悲伤，他们习惯了办公室里的人像候鸟一样来来往往。他们不会想到，有人被辞退了，这可能会影响他全家人的生活，他的爱人可能被迫去寒冷的街头摆地摊，他的孩子可能哭着鼻涕也吃不到他以前爱吃的香蕉。我估计“人机器”心脏的温度，已经锻炼得接近机器的温度。
    “人机器”的身份很模糊，他们的籍贯、年龄、性别都不为人知。唯一清晰的是他们的工号，在单位里，能显示他们生活痕迹的，也是考勤机上的工号。“人机器”是人，但已经成了机器。当他们被人事部鉴定不能挣钱或者不能很好地挣钱的时候，便会被“报废”——劝退，等待他们的便是失业或者成为另一个公司的“人机器”。
        人造出的机器人，能为全人类服务，人造出的“人机器”，只为一部分人服务。机器人的出现，说明科技发展了；“人机器”的出现，又说明了什么呢？我无从知晓。
                                                                          考勤机
    在办公室里，过得最潇洒的，莫过于考勤机了。它安静地蹲在办公室的一角，注视着忙忙碌碌的人们，不像打印机和电脑那样累得吱吱哇哇地乱叫，也不像空调机、风扇那样累得气喘吁吁。
    不要因为它没干什么活，便小瞧它，它和指纹见了一面后，下次再碰到，一眼就能认出。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它成了老板的“红人”。来单位上班，并且干得很卖力，如果没向它汇报，免不了要被扣钱，要是长期不汇报， 可能难逃被“优化”的命运。相反，只要向他汇报了，哪怕干得不好，甚至来了就走，照样能拿工资。是啊，在单位里，它可以欺上瞒下,一手遮天。
    巴掌大的它，能量大着呢，它就是现在生活节奏的发条，拧得紧紧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便能让人们忙得像打仗。在我居住的合肥这个小城里，竞争尚不算激烈。可一到上班的时候，个个都显得慌里慌张的，仿佛一放松脚步，便会造成某种严重的后果。我等公交车的青年路站牌，在上班时间便有了足够的魔力，黑压压站满了男女老少。一辆像拉货一般塞满了人的30路公交车刚刚停稳，车门口便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我原本不想跟人挤，却又由不得我，一靠近人群，即使不用力，也会被推上公交车，像被绑架了似的，毫无商量的余地。
    阒寂无人的深夜，我常常在睡梦中醒来，看看时间还早后，才又放心地躺下。有一天醒来后，阳光满满当当地铺了一屋子，我立马坐起来就抓衣服，大叫着说，完蛋啦，今天打卡要晚啦！妻子苦笑着说，今天是星期六啊。我这才长出一口气，一下子又瘫倒在床上，犹如刚躲过了一场大难。
    我怀疑考勤机能把人逼疯，甚至逼死。我有一位同事，就被它逼得断了腿。那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坐公交车上班，眼看就要到单位了，车子却被堵住了。他担心迟到了罚款，急得直跺脚，央求司机把车门打开，想小跑着去单位，司机当然不肯干。结果他竟然打开车窗跳了下去，不曾想，一辆出租车恰巧冲过来，撞在他的腿上……他因一时的心急，以后都要艰难的行走，这些，都是因为那巴掌大的考勤机。
    很多人对考勤机恨得牙根发痒，于是，考勤机便屡遭破坏，但这不顶用，制度没被破坏，考勤机很快又被修好或被新的考勤机代替，幽灵一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已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