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她们在掰玉米

      玉米棒子像老太太的小脚一样，被玉米皮裹了一层又一层，只露出干涩的玉米缨皱巴巴地耷拉在玉米皮上，女人们右手胳膊上挂着一个自制的锥子，用八号铁丝拧制，一端弯成一个环形，用绳子穿起来，一端在石头上磨得尖利无比。掰玉米就全靠它了。抓住锥子从玉米皮上划过，紧紧包裹着玉米的玉米皮立刻裂开口子，露出玉米羞红的身体。双手扯住裂口处的玉米皮用力一撕，玉米就完全裸露在了人面前，用力一折，玉米完整的和支撑了它几个月的玉米杆分离，顺手扔进面前装过化肥的编织袋子里，提着袋子挪向下一颗玉米。

      两个孩子拖着编织袋跟在女人们的身后，一人掰着一行玉米，这是这家的姑娘和儿子。姑娘十二岁，儿子九岁，他们掂着脚尖费劲地撕扯着玉米皮，一层又一层把玉米剥出来，折断，重复着和大人们一样的动作。

      正午的太阳没有了夏天的暴虐骄横，可晒在大地上还是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几场干霜让秋天的痕迹更明显，一片又一片的玉米地在太阳底下枯黄萎靡，叶子无力地随风瑟瑟发抖，它们似乎在害怕生命的终结。

       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玉米地。人像蝼蚁一样散落其间，一个一个掰着玉米，一片一片的进行一季的收割。天空不时飞过一群又一群大雁，用悠长的啼鸣提醒人们它们来过，季节即将转换。赶紧干完活计准备过冬吧！

      女人们搭着头巾，捂着口罩，带着胶手套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但还是无法隔绝玉米上尘土的侵袭，眼窝，鼻梁上落着黑黑的一层灰尘，衣服上沾着玉米缨的碎末，手套蒙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好像煤矿工人下井出来的样子

      姑娘被女人们远远甩在后面，姑娘有些气馁，昨天掰了二十袋子，她的手又疼又肿，可今天还要跟着掰，她觉得自己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停下来，大声呼喊“爸爸，爸爸”。玉米叶子被人走过去带出“哗哗”的声响，迅速淹没了她的声音。她喊了半天她爸爸才回应。姑娘拖着哭腔说自己手疼得掰不动玉米了。

      前面回应她的不是安慰，女人们此起彼伏的笑骂和呵斥让姑娘无比伤心。他爸爸也大声说让她赶紧掰，别偷懒。姑娘终于哭了起来，越来越大声，边哭边控诉自己的爸爸：“你去看看别人家地里，谁让六年级的学生掰玉米？你把我妈放在银川逛街，你让我来给你掰玉米，我的手疼得不行了你还让我掰，呜呜……”

      姑娘一时哭得像风中的玉米叶一样抖动。她爸爸无奈起身去劝抚姑娘，可姑娘哭得更厉害：“我妈咋不回来，我妈要回来肯定不让我掰玉米，呜呜……”

      她爸爸叹了口气，咂吧着嘴，抠着自己的头看着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姑娘，束手无策，一年前他出车祸摔断了胳膊，医生嘱咐三年内不能干重活。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孩子，给他看病又借了债。一家人的生活咋办？无奈之下才让媳妇去银川打工。可媳妇一走，家里也开始乱套。

      这家的儿子闷声不响地跟着大人们继续掰玉米，脸被晒得红扑扑的，脑门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他偶尔抬头看看前面的女人们，又继续闷头掰玉米，他姐姐的哭诉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女人们都夸这孩子实在，不停的拿言语逗他，可这孩子一句话也不说。他提着一个装米的袋子，掰十几个玉米就满了，他像他爸爸一样把袋子朝肩膀上一抡，横着扛起来，走向三轮摩托车，踮起脚尖使劲一甩，把袋子扔进车厢。又爬上去，提起袋子把玉米倒掉。拽着空袋子翻出车厢，继续去掰玉米。

      他们的爷爷也在掰玉米，头上的白帽子被玉米缨上的黑灰染得不像样子，他没有戴手套，玉米叶子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个细微的伤口，他一边掰玉米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呢？只有他自己知道，女人们是不愿意听他说话的，把他分在另外一块地里，让他一个人在悉悉嗦嗦的玉米叶声响中诉说，他的声音被撕裂的玉米皮淹没，如同他瘦小的身躯从来不被人注意。

      转眼到了午休时间，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围着馒头，方便面，饮料开始吃喝起来。这家的男人殷勤招呼着，女人们也不客气，撕开方便面的塑料袋把调料放进去，开水朝塑料袋里一倒，捏住捂一会儿，方便面也就泡软了。抄起筷子提着塑料袋就能吃。就着馒头，咸菜，到也比光吃馒头暖胃得多。

      男孩子也被女人们招呼过来一起吃方便面，他还是不肯回应女人们故意的提问，提着泡好的方便面躲在他爸爸身后，一口馒头，一口方便面。吃完方便面， 孩子盯着面前的一箱茉莉蜜茶，眼里满是渴望和欢喜，舔着嘴皮盯着大人们，看能不能得到这瓶香甜的茶水。大人们故意不发话，也不看孩子脸上的表情。孩子有点着急，围着茶水盘桓，犹豫焦急着。

      孩子眼看着大人们一人拿了一瓶，有的还拿了两瓶。没自己的份了，眼里顿时失望。突然转身奔出玉米地，蹲在田埂上大哭起来。女人们一看顿时觉得尴尬。他们只是想和孩子开个玩笑，没想到孩子会哭。姑娘这会儿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拿了一瓶茉莉蜜茶去田埂上哄弟弟。孩子执拗地不肯接受，也不过来和女人们在一起。姐姐轻轻搂着他，不知道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时间比较紧张，谁也顾不上去管这姐弟俩，大人们自己又去掰玉米。掰了一趟玉米出来一看，这孩子抱着一瓶茶水自顾自地喝着，乐着，早忘了刚才的嚎啕大哭！


      玉米在女人们来回穿梭的奔忙中一个个被撕扯、分离、收获，只剩下玉米杆颓败地随风摇晃着，姑娘在皱眉甩着自己疼痛的手，儿子还是不怎么说话，老汉的嘟囔仍在继续，季节经过一季的轮回，明年也会和今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