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
2022-01-16经典散文
[db:简介]
保安老王剪平头,穿大裤衩挎篮背心,个头比我矮半头。我问他什么时候入伏------其实我知道是今天入伏。他满脸堆笑,说18号,今天。窗外一棵野生的梧桐树叶子肥硕,在风里摆来摆去,安静中透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像是一个雌性身体上衣袂飘动。某一只知了隐在一棵不为人知的树上,扯出长长的调子,喊着来来来,你来吧。我说入伏一般弄什么饭食?他侧脸瞧着我笑嘻嘻地说凉面条,下凉面条啊。我说奥,下凉面条啊,然后脑子里飞快盘算,家里还有面条,虽然不太筋道,没有黄瓜,麻汁还有点,没有咸菜末,有蒜,有豆角、茄子,有鱼,嗯,凑和吧。
外头像烤箱,藏匿于衣服和皮肤表层的空调冷气碎片像一只只虫子,在太阳底下纷纷现出原形,噼呖啪拉掉下来,没等落地,即魂飞魄散,像是功力不到,没有一点承受力,不讲一点情面。一棵野榆树苗从铁篦子缝里钻出来,半边身子被车轮弄残,天知道它怎么进去怎么活过来的。
从大门洞瞧出去,街上车是车,人是人,树是树,你绿你的,我白我的,各不相干,多数男人只露出脸颈和半截胳膊,像是以三分露七分藏来阐释雄性的一本正经,女人们则用七分露三分藏,用遮阳伞面纱和飘飞的裙子展示雌性的招蜂引蝶------除非有特别养眼的,很少有人对某个异性以透视眼光行哪怕十秒钟注目礼------保安老尹例外。老尹年已六旬,打了多半辈子光棍儿,平时没事儿拎个马扎儿找个阴凉地儿一瞅就是半天,然后到一中院外单身修鞋匠那里侃上半天,我上下班经过那里,他总是很热情地扬手和我打招呼,没牙的瘪嘴撑开一只空洞,被一道道印着褶皱的皮肉侍弄成一种符号。这会儿他从院外进来,蓝塑料拖鞋里装一双裹着高腰白线袜的老足,手里攥几张超市宣传画,朝保安室门外角落一堆捆绑好的废纸走去------那是他捡来的宝贝,谁动跟谁急。
卖茅台五粮液泸州酒的店前冷冷清清,大红的招牌像一道血印子,老板歪着身子擒只烟朝我摆手------手不像是长在胳膊上,胳膊不像是长在肩膀上,都像是临时安上的,处在磨合期,不太灵活,或是磨损过度,该修了。旁边一家店面正在装修,新招牌上字迹醒目,一个人上身前倾,对着招牌用手机拍照。旅馆、眼镜店、饰品店,没啥入眼的,昨天鸟样,今天还俩翅膀,门开着,像张开的嘴,懒懒打着哈欠。
市场外东西街依旧忙活,禹城扒鸡、德州扒鸡门脸隔街相对,胖子熟食、张记熏猪肉摊子紧挨,炸鸡柳的,炸鸡排的,炸鱼的,卖凉菜的,卖馒头的,占据了街口两侧有利地形,于不动声色之中磨刀霍霍------当然了,差不多都是削铅笔刀,真正杀人的刀肉眼凡胎看不见。一路摊子一路人一路货一路叫卖,苍蝇掸子忽左忽右,运货车子里出外进;甜西瓜六毛了,再不买就吃不着了,刚出锅的奶油小面包买一斤送半斤了,馅饼啥馅的?韭菜荤香苗茄子豆角肉的,你要嘛的?
开门进去,屋门没锁,手机在茶机上摆着,床上没人,厨房没人,杂物间没人,卫生间也没人,怪了。出院门,听见老太太说话声音从邻居家门洞里传来。
咳,在这里说话也没带手机……没事儿。把西瓜给孩子拿去吧,好几天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我说不去你非让去,老太太手机没带,在邻居家说闲话呢,你瞎折腾个啥,大热天的,下回要去你自己去。电话里我和爱人报平安,一会儿功夫,后背全湿了。红包在裤兜里硬鼓鼓的,不知道湿没湿。
小区外找了家菜店,花一块钱买了三根黄瓜,借店主人的笔在红包背面写上我和爱人的名字,里面装上五百块钱,封上口。进到小区,来到三楼,坐下没五分钟,说了几句闲话,把红包递上,问清第二天早晨娶亲出门回门的时间,然后匆匆回家。我继续抱怨说热,白跑一趟,她说谁让你这么胖------女人拆起桥来一点不手软。
进门宣布下面条,一个反对,另一个也反对,我说今天入伏,铁定吃凉面,一个说少吃,另一个说吃热的。炖锅添水打火,打着了,灭了,又打着了,过一会儿又灭了,反反复复中,面条终于下熟了,捞了一部分在凉水里,电高压锅里炖上茄子豆角,等着吧。
菜炒不了了,只有黄瓜条、炖茄子。去买点熟食吧。
不去,凭什么让我去呀。我不吃。
别看电视了,快去吧,我和你爸上班都累了。乖。
唉,说不听了,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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