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去哪儿了
2022-01-16经典散文
[db:简介]
父亲,您去哪儿了?您走了,您几乎带走了属于您的一切。您只把您少量的中年和老年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您走了,您一并带走的还有我和弟弟妹妹的幼年和童年以及您的工作情况。您走了,关于单位里的您,我们知道的太少。如果不是听矿工会主席致的悼词,我真不知道您是技术革新能手,您给单位创造了那么高的产值。只知道您从技术员到厂长都是奋力拼搏的成果。您虽然是大学生,您从来没有架子, 大家都亲切的叫您大宋,您性格耿直率真,您的人缘极好,能与上上下下打成一片,您不仅是我们的好父亲,还是好员工、好厂长。您的前半生只是个影子,我看不清,可我一直记得您老年的样子。头发花白,健硕硬朗的身体就像要成熟的稻子一天天的弯了下去。轻快的脚步也开始拖沓起来。脸上的皱纹不多,可嘴角有些歪斜。下面只剩两颗牙齿,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咳,大口的吐痰。大家劝您不要吸烟了,但您不听。您是一家之主啊!没有人能说得了您。看到您日渐老去的身影,和那个印象里帅气的老爸没法比。岁月把帅气的您,打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2013年您要离我们远去,我们毫无预感,毫无征兆,就连您自己也毫不知情。2013年新年伊始,您和二弟、大侄子去洗澡,您不小心摔了一跤。回来后,您后背一直疼,我再三要带您去医院,您坚持不去,说吃点止疼片就好了。有的时候拿您真没办法。我没想到这是您要走的信号。您也不知道。谁让您走,要去哪里?
您下面只剩两颗牙齿了,能吃的东西是有限的。我担心您长此以往会营养不良,让您去镶牙,您起初还是不去,我威胁您:要是不去 以后您的事我不管了。您这才无可奈何地答应我。
好不容易把您带到医院。我想给您来个体检。我先带您到骨科,医生说您的背疼与您摔无关,建议您去拍胸片,您不同意,我也没有坚持。接着带您来到口腔科,医生看到您那摇摇欲坠的牙齿,建议您把下面仅剩的两颗牙齿拔掉,还说这就好比搭桥,桥墩都不稳固,桥怎么会结实?一听拔两颗牙就120元,您要打退堂鼓。我说这虽然贵,但是科室齐全。您有高血压,在这拔安全。您同意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带您来到内科,量血压查心率,看到一切正常以后,我才又带您来到口腔科拔牙。在我和牙科主任地调侃声中,您的牙顺利拔出了。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记得那天是星期五我们正在开会,我小声的告诉您:正在开会,一会给您打过去。开完会6点多了,我连忙给您打过去,您告诉我,痰里有血丝。我们约好第二天早上8点在医院门口见。我挂了专家号,医生听了我们的陈述二话不说就让我们去拍片。等片子下来,发现上面有两个空洞,医生让我们住院进一步检查。记得那天是3月30号,我取消了清明节去旅游的计划。
这时我还是傻傻的,没有想到催您走的信号又来了。您也不知道,因为您也没有接到信号。住院一个星期,仍然没有结果,但您很乐观。您性格开朗、健谈,每天早上医院长长的走廊里飘荡着您的歌声,那是用俄语唱的《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医护人员和患者向您投来敬佩的目光。
有一天,我去的稍晚了一些。主任把二弟和妹夫叫去了,动员他们做派特CT。派特CT 是影像学,而肺癌需要知道是哪一种癌症才能确定治疗方案,是放疗还是化疗,小细胞癌是放疗,鳞癌是化疗。也就是说做派特CT,最后还是要活检才能确定治疗方案。最有效的方法是做气管镜,但主任说空洞靠后,气管镜够不到。其次是在CT的引导下穿刺。也就是说做派特CT毫无意义。主任说:“做完派特就化疗一个月,这样也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然后做活检。”我没有同意做派特,既然不能做气管镜那就穿刺。我们要求穿刺。主任无可奈何地说:“那就穿刺吧!我事先说明,可不一定成功,也许是炎性组织。”一个星期过去了,穿刺结果下来了,是炎性组织,您的病仍然不能确诊。两个空洞形成的原因我们不知道。于是我托人在省肿瘤医院找了放射科主任和胸外的专家,我带上穿刺的CT片子和活检样本去了省城。放射科主任说:“一个空洞是肺结核,另一个空洞不太好,建议你来做气管镜。”放射科主任还说:”这是一个厚壁空洞,不应该穿过呀!“我说:”那做派特怎么样?“他说:”毫无意义。“我来到胸外科,专家听了我们医院主任的治疗方案后,拍桌子骂娘:这是什么混蛋逻辑,化疗好细胞坏细胞都杀死了,还检查个屁!“我为我决定庆幸。但专家也不能凭拍子和活检报告判断您的病情。
晚上我赶回三门峡,由于穿刺的原因您仍在高烧,身体很虚弱,您憔悴了许多,看到我,您用渴望的眼神观望着我,我装着一脸轻松对您说:”怀疑是结核,以后餐具得和您隔离。”您松了一口气:”吓死老爸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我跟您调侃:”老爸不是很勇敢吗?啥时候这么胆小了。”您自嘲:”老了呗!”病房里的人都笑了。第二天,我与医生商量带您的血清和痰样去郑州,用排除法,以达到确诊的目的。医生同意了,但同时还坚持让我做派特,我敷衍到:"回来看。"于是我又带着您的血清和痰样来到河南省结核病医院找到刘教授,用最先进的试液检测,需要三天。这时突然下起了冰雹,我躲在宾馆里仍然瑟瑟发抖,我感冒了,不停的咳嗽,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管它。一大早,就来到银基给您买了一件红黑相间的格子衬衫,给小弟也买了一件淡色的格子衬衫。结果出来那天,小弟也从杭州飞到郑州。我们一起找到刘教授,刘教授告诉我们:”不是结核。多大了。”我们说了您的年龄,他建议保守治疗。突然悲从心中来,感觉您要走了,要离开我们了,不愿意把龙钟的老太展示给我们看,也许更不想让我们看到若干年后自己老太的样子。可是您也不知道您要走了,您要去哪里?我和小弟分别去几家医院,但说法不一。我们回到三门峡,您看到突然出现的小弟,您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我拿出给您买的衣服,您开心的说:”我就想要一件这样的衣服。一直不知道去哪里买?这两件我都喜欢,两件我都要。””真贪心。“我们跟您开玩笑。”给我换上,先穿红的。”您高兴的像个孩子。我们商量要转院不能在这里等了,我们决定去西京医院。于是我拿您的病检结果去黄河医院,找人帮忙去西京医院。这边我让妹妹找主治医生要求出院,他们不同意,仍然动员我们做派特。我办完事赶回医院,找到主任洋装同意做派特,让主任介绍医院和医生。他介绍的也是西安的。主任让我们请假,我说老人身体虚弱,时间上没法确定,我们还是出院吧?”主任很不情愿的答应了,但我答应他做派特了,他还是很高兴。我第一次感到他的这个科室怎么像个市场,怎么以赚钱为目的,我想让他们帮我挽留您,可哪里知道,他和他的科室竟然成了让您走的人的帮凶,他们的医德去哪儿了?如果医院以商业为目的他们还能专心的治病救人吗?
在家里休整了两天,我们来到西京医院,高教授让我们住院检查.住院的第二天,就做了气管镜,又过了两天结果出来了。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沉重的说您是肺癌晚期脑转移,而且是在脑干上。说您随时可能离开我们,并且说您的身体虚弱不适合手术,您肺是鳞癌要化疗,您的脑部肿瘤在脑干上要放疗,那里都是中枢神经一次就可能没有办法醒来。我的心被悲痛一点一点的撕裂着,我问教授:”不能靶向治疗吗?”他说:靶向治疗假药多,即便是买到真药,对于您这样有五十多年吸烟史老烟民也是无济于事的。如果想出院现在可以出院了,如果不想出院就再补充两天能量,然后就走吧,晚了,害怕你们回不去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明明知道您要走了,我们却不能挽留您而是眼睁睁的看着您与我们距离在一天天的加大,看着您一天天的远离我们。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离开您的视线我总是以泪洗面,每天眼睛红的像桃子。我骗您说是害了红眼病。出院了,看着您虚弱的身体不争气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到了西安高铁站,为了能让您躺一会,为了能让您喝上最贵的咖啡,我们来到候车室里的咖啡屋,给您要了一杯咖啡,喝完后我和服务员商量让您在长沙发上躺一会,他们同意了。
在火车上,我们换了一个三人座,让您躺着,我坐在您的轮椅上,二弟站着。您一看二弟站着躺了一会您就要求坐起来,我们只好顺着您。
回到三门峡,我向亲朋好友隐瞒了您的病情,就怕走漏了风声,不想让您在承受这样的打击。从西安回来后我就住回了娘家,您在我的隔壁,夜里听您咳嗽,费劲的喘气,扶您上厕所。每天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现在才知道您脚步拖沓、嘴巴有点歪、尿频都跟脑部肿瘤有关。那是身体向您发出走的信号,可我们怎么就没有早早的接听这个信号呢!我开始考虑为您做远行的准备了。我跟您谈房价,不仅谈阳宅,还谈阴宅,谎称办公室有人给才60多的爸妈都买了阴宅,劝您也买了得了,您同意了。我就开始到处看,看好以后找人买。衣服呢,也是套您的话,知道您喜欢西装。
5月10号是我老妈的80大寿,我们高高兴兴给我老妈庆贺完了以后,我们又一起去照了一张全家福,我知道您要走了,这是我们的纪念。这中间我们帮您装上了假牙。记得是5月18号您给三伯父打电话,声音开始嘶哑,您告诉伯父7月份要带着老妈和我去哈尔滨。20号您的痰中又开始有血丝,我们把您送到医院。医生看了您在西安的病历把我叫到医生办公室:如果发生意外抢救是一定的,你们插管抢救吗?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插管抢救虽然会增加您的痛苦,可我们还有爸爸,虽然医生说那是一种煎熬,可我们毕竟有爸爸。不插管抢救,抢救时力度就不够,我们是不是不孝,我们人道吗?医生说插管对于您来讲毫无意义,只是身上多几道口子,一点也不能阻挡您远去的步伐。于是,我和弟弟妹妹商量,和您的老朋友商量,最后我们达成了共识。
这时您还能说话,医生来了总要和您多呆一会,不仅跟您检查病情还给您进行心理疏导。您每天跟医生调侃:你绝对是个好孩子,人品是一流的,可技术我可不敢恭维,每天液体调6、7瓶,咋就不见好呢?“医生笑着说:”爷爷,俗话说得好,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别急,快好了“每天医生跟您撒着善意的谎言。随着时间的推移您的口齿越来越不清楚了,到后来您竟然发不出声了。我和您商量,大拇指是您的事,食指是我们的事,老妈的事就用大拇指,我们就依次类推。吃饭也是大拇指,吃水果是食指。有一次,我跟妹妹还有您的病友说:”我今天买的桃子又大又红,特甜。“您听了就叫我。我问:”谁的事?“您竖起大拇指。”吃饭还是吃水果?“你又竖起食指。”吃西瓜?“您摇头,“葡萄?”您又摇头。我突然想起桃子,”是桃子?“您用力点点头。我说:”好。“我现在就是给您打汁。打好以后我们跟您商量:”今天不用鼻食管,您配合我,这样可以尝尝味道。“您眨眨眼睛。我喂您一小口,说:”咽。“您往下咽,这时医生来了,对我说:”小心点别呛住,你呛一口我要治半个月。“
每天您跟我竖起食指的时候多,问大侄子高考结果如何,我们告诉您考上西北农林了,是985、211.小侄女中考怎么样?我们告诉您考上省重点中学了。您又问我女儿的婚期,外甥的学习,我老妈自己在家行吗?您感情细腻满脑子都是我们的事。唯独没有您自己。
都说得了癌症想吃啥就吃啥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从您身上我们看到不是那么回事,到最后想吃什么什么也吃不下去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能去哪儿?您的饭量也越来越小,我变着花样给您做,您也吃不了几口。到后来只能用鼻食管了。我把家里的榨汁机拿到医院,每天把饭菜打成汁给您从鼻子推进去。您的身体太弱,医生让我去买人血白蛋白,我还没有到药店妹妹就打电话来说您闹着要出院,我百思不得其解。猛然想到人血白蛋白,是不是您怕贵怕花钱怕拖累我们啊!我来到医院,我握着您的手,一笔一笔的给您算现在还有的钱,让您放心钱不是问题。您这才点头答应继续住院。您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在为我们着想。
这时的您完全不能自理了,就连咳痰也需要我们帮助,浅处的我们把手指缠上湿纸帮您掏,深处的只能借助吸痰器帮您吸,每次吸时都不忍心看您,太痛苦太痛苦。由于脑部肿瘤的原因,您的小便也开始失禁。您的体重越来越清了,开始由脚向脸部一点一点的瘦下去。可您脑部的肿瘤却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在头顶鼓起了核桃大的包每天都在渗着血,可从来没有见您皱过一下眉头。有一次,你不打招呼真的要走了,是医生和护士竭尽全力才把您挽留下来。您是大学生,明明白白一辈子,我不能让您糊糊涂涂的走。我流着泪问您:”爸,您知道您得了什么病吗?“您眨眨眼点点头。医生和护士也都惊讶的看着我:”爷爷是怎么知道的?“您用手指在我手心写到:每天输6、7瓶液体,病还越来越重,一定是不好了。您的老朋友来看您,您告诉他:您要先走一步了。您的老朋友哭着离开医院。可您从来没有跟我们透漏过一丝丝您要走的意思,您是不是怕我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悲痛,怕我们承受不了失去父亲的打击。所有的苦难您选择一个人来扛,您故意瞒着我们,您一直都是知情的。
谁也不知道那天会是你最后的一天,直到最后我也没有任何预感您要离开我们。那天早晨我陪二弟一家给侄女选学校,我们先后去了省重点中学和市重点中学。看完后本来想直接去医院的,可想起炒的咸菜没拿,就返回家里。我刚换完衣服妹妹就打来电话,说您在抢救,我赶快打的赶过去,声嘶力竭的叫您,任医生用尽抢救办法,可仍然没有阻止您远行的脚步,您还是走了。我知道你不肯离去,您对我们、对这个家、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恋,您还没有来得及听一听您最喜爱的小孙子叫您一声“爷爷”。您怎么会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您去哪儿了?是谁叫您走的。
7月19号太阳炙烤着大地,我缩在墙角里抱着厚厚的被子也暖不热,我漫长一生中失去父亲的那一刻。2013年7月19号永远的留在了撕心裂肺的悲痛里。这悲痛是活的,会蔓延,他竟然漫溯到了2014年。心呢?心去哪儿了?心已经破碎成一块块,淹没在时间的流里,悲痛的海里。我不能呼吸,一呼吸就满满地思念的味道。父亲,您去哪儿了?我想您,可我找不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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