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白芍甘草汤说“五行”
2022-01-17叙事散文柯英
说起缺钙补钙,学中医的老宋给出一个经方:白芍甘草汤,又叫甲己化土汤。白芍配伍甘草,按3:1比例配方。白芍、甘草何以补钙?想了半天,我也没弄明白。《伤寒论》记载的白芍甘草汤主治胃气痛。白芍有镇痛、镇痉、祛瘀、通经之功,对肝脏有极好保护作用;甘……
说起缺钙补钙,学中医的老宋给出一个经方:白芍甘草汤,又叫甲己化土汤。白芍配伍甘草,按3:1比例配方。
白芍、甘草何以补钙?想了半天,我也没弄明白。《伤寒论》记载的白芍甘草汤主治胃气痛。白芍有镇痛、镇痉、祛瘀、通经之功,对肝脏有极好保护作用;甘草则是补脾益气、清热解毒、缓急止痛,主脾胃虚弱。我说出疑问,老宋始终保持谦和的微笑,解释说,不少急性疼痛症、抽搐痉挛常与肝阴不足、津伤血虚有关,这个方中的白芍,味酸,养阴柔肝,调和营卫;甘草,味甘,缓急止痛,且能补虚。素有酸甘化阴之说,肝得柔养,气急则平,故能解痉止痛。我明白了,中医说的“挛急”或“挛拘”,就相当于今天的腿抽筋,跟西医说的缺钙一个道理。在治疗疾病中,中医不讲物质分析,讲求整体观念。当代经方大师郭生白老人讲到中西医时说过很经典的话:西医是对抗医学,习惯从物质本位看病,用无限分割的方法看生命,把致病物质看得很精细,着力对抗性地消灭它;中医则是和谐医学,从人的体能本位出发,用无限整合的方法看生命,对外来异物不是消灭,而是共生、共融、共处。因而,中医的思路比西医更宏观、更人性化。
由白芍甘草汤,讲到中医的思路。老宋断断续续自学中医二十余年,得道较早,我学中医仅得皮毛,好在相互探讨中,我也受益匪浅。他说,中医讲究天人合一、整体观念,对人体结构和自然对应看得十分精妙,这一点正是中医的高明伟大之处。特别是用阴阳五行解说病证,把人体内部微妙的运行规律揭示得十分清楚明白。就这白芍甘草汤来说,主要治疗阴虚血燥、肝气妄动,属于木克土,所以用酸甘化阴以养肝,肝气一平,脾胃的病气自然和解。根据症状化裁配方用量,此方还可治腰椎间盘突出症、急性肛裂、急性胃痉挛、三叉神经痛、原发性痛经、偏头痛等。医理我是明白的,简单的两味药组方后,可以适应相类的症状,这是一方多用。
学中医、悟中医,首要的不是急着看病开方,而是弄清人体内在的运行。人体的秘密,在中医看来,就是“五行”。“五行”的“五”,即古人总结的金、木、水、火、土。世界上的事物或现象,其内部都存在这五种属性。“行”是这五种属性间运动的规律性。战国末年,邹衍推演五行,把精气学说、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融为一体,创立了“阴阳五行”学说,随后成为中医辨证施治的基本思路。中医讲究取象类比,把人体的心肝脾肺肾分属于火、木、土、金、水,时常合称称心火、肝木、脾土、肺金、肾水。又将人体的胆、小肠、胃、大肠、膀胱称作五腑,筋、脉、肌肉、皮毛、骨称作五体,口、目、耳、鼻、舌称作五官,魂、魄、神、意、志称作五神,喜、怒、悲、思、愁称作五志,还把自然界的五季、五方、五时、五气、五味等与人体统一起来,形成“天人一体”的理论表达。
五行与五方、五季、五脏的都可通过类比的方法相对应:“木曰曲直”,春天萌发,似日出东方,生长、升发、条达舒畅,对应人的肝脏功能;“火曰炎上”,夏季生长,似炎热南方,有湿热、升腾之气,与人体有心脏相通;“土爰稼穑”,长夏燥热,似肥沃中原,具有生化、承载、受纳之功,对应人体脾胃,有“土载四行”和“土为万物之母”之说;“金曰从”,秋季清肃,似日落于西,具有清洁、肃降、收敛之象,与人体肺脏相通。“水曰润下”,冬季蓄养,似寒冷北方,具有滋润和向下运行之功,与人体的肾脏相通。故,养生家有“春疏肝、夏疗心、长夏养脾,秋补肺、冬固肾”之说。
五行不只是简单的取象类比,它们之间始终有一个相生相克的过程,也是事物此消彼长、协调平衡的过程。按照“木——火——土——金——水——木”的顺序相互资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这种关系称医家为“母子关系”,以“生”者为母。同时,又按相间为克的顺序相互克制: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这种关系又叫承制关系。五行之中的作何一行出现有余而没有另一行的相应制约时,则五行系统结构的协调关系就被破坏,会出现紊乱的反常状态,从而产生严重疾病。正因为有相生相克,事物之间、人体内部才能在不平衡中求得平衡。
既然人的生理、病理都与五行相合,那么,古人治病时当然依据”五行“之理了。更为可贵的是,古人早就琢磨明白,相生相克的关系在人体病理上也是同理,要治本脏病变,先治其他脏器,这叫“治未病”。比如治肝火旺,首先要想到,肝属木,木生火,火克金,金克木,对应的便是心火、肺金,肝木易受制于肺金,而肺金受制于心火,所以治疗时就要考虑不使心火、肺金受邪。对此,医家在治疗肝病的方剂中很好地体现了这一思想,如左金丸,由姜黄连、吴茱萸二味药组成,清代唐容川在《血证论》中说:“病左肋疼,及呕酸苦者,肝火也。以金平木,清火生金,其理至妙。”因为心属火、肝属木,肺属金,本方清心火以佐肺金而制肝于左,所以叫“左归丸”,又叫“回令丸”,意为得胜回营交令之意。
回头再看“白芍甘草汤”,我终于明白。人的腿抽筋,实则是脾土虚弱、供养不足,要调理脾土,首先疏肝之气。清代唐容川在《血证论》中说,取芍药酸属甲木,甘草甘缓属己土,“甲己化土”之意,使肝木条达,脾土运转,以供养四方,脾土运转则能生长肌肉。
《四气调神大论》曰:“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一个好医生,首先是一个博达阴阳五行的学者,古时许多良医也是易者、卜者,“不研易者,不足以为良医。”良医能看到人体小宇宙的循环往复运行,更有甚者精通人体小宇宙与外在大宇宙的相合,如针灸中的子午注法、九宫八卦法,都讲究天、地、人合一,施治的过程精细到具体的时辰、天象的配合等,除了懂医理,更通晓天文地理。平庸医者,往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用对药尚可,用不对药不但于病无济,反而加重病情。西医的治病更让人心存芥蒂,一个小小的感冒,硬要贴上什么病毒的标签,然后片剂、液体的抗生素一起上,让患者花了冤枉钱不说,还常常把小病治成大病。有报道说,一小儿感冒咳嗽,到某地儿童医院就治,进门便先打点滴,两天后,感冒发展成肺炎,高烧不退,病情加剧;然后当肺火治,继续打点滴,两天后,又诊断成了急性脑膜炎。完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随即夭折。我当时就想,如果是中医治疗,就这一个小小的感冒,仅仅两三服麻黄汤、桂枝汤或葛根汤之类方剂即可解决,不过几块钱的事,何必既花冤枉钱,又受罪,最后还赔了性命。有人说中医治病慢,实则是不懂中医的胡说,这也难怪,国人浸淫西医日久,对称为“国粹”的中医淡忘已久。随便找个地方去看病,遍地都是西医门诊,一些乡村基本没有称职的中医,就连乡镇中心卫生院的中医也是缺医少药,老百姓想找中医也万难,一个简单的方子想配成药也不容易。
对五行学说的认识越深,对中医的理解越透彻,在临床实践中便能综合施治。我初学中医,便从自身实践,针灸如此,用药也一样。一段时间,我的左胸口时常疼痛,开始以为是肺热传心,用小陷胸汤主治,结果不见好。再细参详,所有症状对应的是肝木失养,邪火扰心,心火上炎于肺,五行学叫“木火刑金”。便用血府逐淤汤和韭白半夏汤,一面疏肝,一面疗心,果然凑效,两服药后即止痛。还有困绕我多年的腰椎间盘突出,前些年到处求医,什么办法都用过来了,针灸、按摩、敷药、西药、中医、仪器辅助治疗等都治过,但都只能缓解,难以根治。后来学中医,跟老宋探讨时我才明白,首先对病理的认识就有误区,根本不是西医所说的椎间盘的纤维环突出什么的,说白了,就是肾虚引起。用了老宋自制的专治脾虚、肾虚的药酒,坚持一个月便见效。后来复发,便针灸,用阴阳九针法,取象手指,在大拇指扎“导龙入海”和“飞龙在天”,扎三针,十分钟见效,感觉腰部滞重的地方突然通了。我跟老宋交流说,看来腰椎间盘突出也是淤和堵的问题。老宋说,很可能是寒湿症。
在疾病治疗中,我们常常遇到的症状并不是简单的伤风感冒、腰疼腿疼之类,有时,一个小小的症状,可能会牵涉到更多复杂的治疗。我遇到过脾胃不好的患者,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别人介绍来找我针灸。他自述,平常腰酸背痛、耳鸣、不思饮食、时有便秘,小便不畅。我一切脉,肾脉虚,脾脉弱,因此诊断:肾属水,脾属土,土不能克水,便打破了土克水的平衡,就是五行学说上的“水侮土”。由此断定主症是脾虚寒无力,导致肾脏阴虚。便在针灸的基础上,以附子理中汤和桂附地黄汤主之,附子理中汤养脾土,桂附地黄汤固肾精。三付中药之后,患者自觉症状减轻,饭量增加,感到饥饿,耳鸣消失,腰背不痛了。在闲聊中,他又说妻子也是问题多多,两人一直想要孩子却怀不上,她的例假不正常。我让他带来看看。
第二天见到患者,她自述经期有半年之久不正常,两个多月闭经,平常火气大,爱生气,有时头晕。这两三年一直吃药,中药西药吃了无数都不见效,特别是经期调理,由不正常到目前的闭经,十分痛苦。切脉后,对应的肾脏脉沉迟,是寒症;心脏脉弦数,是热症。在此基础上作出诊断:她的主症是肾脏有病,肾属水,水克火,因此有为寒气上扰攻心,心火上炎,多生闷气,爱发脾气;气血亏虚,头晕耳鸣。对应此症,我开的方子是失笑散(五灵脂与蒲黄配伍)加麝香,研末敷神阙穴(即肚脐眼),因麝香难寻,便用麝香止痛膏敷贴,同时内服逍遥丸和当归益母颗粒,并配合针灸治疗。失笑散固肾水,行血、袪淤、通经;逍遥散消心火,当归益母补气血。服药后两天便有效果,心情开朗了,不再爱生闷气,肚子中咕咕有响动,有平常例假来临时的酸痛感。我告诉她,有这个疗效已经不错,因病程较长,还需坚持用药。
诸如此类的治疗,在我接触的患者中不少,他们描述的时候仅仅是头痛、耳鸣、手足冰凉、大小便异常等,但治疗时若简单地对症施治,往往按下葫芦浮起瓢,病痛可能一时缓解,但没有根除。好中医治病并不像一些人传闻的瞎闷,总是能从阴阳五行中分辨出蛛丝马迹,找到对应的关系才能下药,而且药性也随症增减。这是参透了人体内部秘密的大学问。
“五行”在治实证时必须遵循,治虚症也同样有效。《广阳杂记》记载了一个神医的故事:明末有个读书人,十年寒窗考中举人,喜极而狂,大笑不止,像《范进中举》中的范进一样。家人急忙带他找高邮名医袁体庵求治,袁一面诊,心中即明白几分,惊呼:“疾不可为矣,不以旬数矣,子宜急归,迟恐不及也。若道过镇江,必更求何氏诊之。”也就是说他的病连十天都拖不过去了,让他路过镇江再找何大夫诊治一下。袁随即写了一封信给镇江的何某,让他带去。到了镇江,何某拆信一看,上面写着:“某公喜极而狂,喜则心窍开张而不可复合,非药石之所能治也。故动以危苦之心,惧之以死,令其忧愁抑郁,则心窍闭,至镇江当已愈矣。”果然,此人到此,病已自愈。金代名医张从正对“五志”相胜治病有过归纳,他认为,悲可以制怒,怒可以制思,思可以治恐,恐可以制喜,喜可以治悲。这些经验总结,的确是智慧结晶,在今天生活中仍然时常用到。
我不是专业医者,对于五行学说仅从个人所学谈点皮毛的认识,作为初学中医的小结,以期求识于方家。
2016.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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