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家

记得十五岁的时候，一个邻居要结婚了，请人到二十多里外的深山里搬运柴火以备置办酒席。

天刚亮吃了早饭，一行十几人冒着冬日的寒风出发了。沿着清溪河走了十几里路，接近目的地。大家脱了鞋，淌着刺骨的河水朝深山进发。过了几道河，来到一个叫岔河的地方。河边的山下有一户人家，屋顶飘着淡淡的柴烟。走得有些口渴，有人提议进屋去讨口热水喝。于是大家放下运柴的工具，朝屋里走去。

走进屋子，我被眼前的一切看得心情极是沮丧：这是一间厨房兼卧室的房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垃圾，天花板上挂满了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的烟垢。几只鸡在凌乱的床上走来走去，一只鸡甚至拉了一滩鸡屎。昨晚吃饭的碗还堆在灶台上未洗，锅里还有昨夜剩下的锅巴。男主人坐在火塘边用长烟杆抽旱烟，耷拉着眼皮，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女主人一副愁苦相，从火塘边站起来招呼我们。那女人的衣服穿得不仅歪歪扭扭，而且布满了脏乎乎的油污和汗渍，布鞋里露出的脚背黑得像是刚从煤窖里出来。他们的女儿从外面进来，十七、八岁的模样，乱蓬蓬的长发一绺一绺结成了硬块，该是长久没有洗过了。她应该是没有洗脸，烟灰的痕迹极其明显，邋遢极了。女主人招呼大家坐，说家里穷，条件不好，没有办法改变，只有这样凑合着胡乱过日子了。大家没有了喝水的兴致，纷纷退出屋子，继续赶路。

上了一道长长的山坡，就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户人家，熟悉的人说这家人姓张。但见这个只有两开间房子的人家，屋外平整的泥土坝子清扫得干干净净。随着屋外有人呼喊的声音，屋里出来两个大人和三个比我略大的孩子。男女主人头上都包着白帕子，极是干净。一家老小的衣服虽然陈旧，但都洗得发白，非常整洁。男女主人满面笑容，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男主人说，山里的贫穷人家，不比你们山外条件好，大家别见笑。

环顾屋子，里面的陈设极其简陋，但都置放有序，整整齐齐。土灶上有两口大铁锅，洗得干干净净，架子上的铝锅、铝盆被擦得锃亮。天花板和木墙上几乎一尘不染。

大家和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女主人说，越是贫穷，越要打理，不然，穷日子容易蒙尘生锈呢！

在我们歇脚喝水约摸二十分钟的时间里，那一家子始终带着笑容，一种乐观和积极向上的笑容。

那家人给了我极好的印象。

有人说，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待贫穷的态度。有人在贫穷面前，破罐子破摔，不思进取，把日子过成一团糟；有人面对贫穷，却能以达观的态度面对，把它擦出亮色。对待贫穷的态度，也就是对待生活的态度。这话我信。

多年后，那张姓人家的已婚女儿跟我表哥来遵义办事，到了我单位。我惊诧于这位深山里长大的没有上过学的女子，一颦一笑是那样的温文尔雅和富有朝气，朴素的穿着亦是那样得体。

晚上，我安排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款待了那个在我心里留下良好印象的山里人家的女儿，以此表达我对热爱生活的人的由衷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