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回不到那一天

　
　　如两条鱼，遇见，又各自游走，之后，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河流。我们，在那一天相遇，然后，失散，再也回不到那一天。
　　那天，起初，没有风。只有夕阳，渐渐西沉，光彩却无比绚烂。走着走着，就起了风，我裹紧了风衣，继续走着，看路边的花儿草儿悠然在风中，心情极其平静。
　　盛夏的热早已散去，秋风渐紧，雏菊小小的蕾在风中抖着，像婴儿攥紧的手，握着一个尚未展开的美丽，不肯轻易松开。风渐凉，小小的雏菊，终究微微绽开了，像娇羞女子欲语还休的笑靥。走过，扔掉很想采一朵的念头。让这些雏菊开吧，绽放成身后的风景。看那些树叶在夕阳的余晖里生出奇异的光彩，落了一地，踏在上面，窸窣的声响，如一个梦碎的声响，让我瞬间起了些恐慌。我是走在一个梦境吗？
　　拐过了一个小巷口，走过一段幽静的路，推开那扇朝西的玻璃门，门似乎微微响了一声，我就进去了。没料想有谁坐在那里，因为那夕阳的光，正透进玻璃门，进屋的刹那，我只感到眼前一片光彩。
　　坐定，隐约听见你含笑的声音，穿过光，在我耳边萦绕。恍惚里，看见你坐在那里，沐浴着一场光。目光投向我，笑意愈深。我忽然起了一阵恐慌，如溺水的人，挣扎着，自己都不知说的是什么。帘卷西风，光也跟着旋转。欲乘风归去，归去，归去。蓦然回首，我已在离去的路上。手机不断的铃响，震耳欲聋，手心微微出了汗。拒听，你的笑容却在夕阳的余晖里时隐时现，令我晕眩。
　　夜晚很快来临，仿佛有些迫不及待。这夜，烟花绚烂。烟花升腾绽放的瞬间，无数人惊呼，我却沉默。感觉，我比烟花更寂寞。因为我知道，绚烂之后的烟火，终将成为一地的寂寞。人群里，见你谈笑风生，目光炯炯，亮了夜空。视线所及处，皆与我无关。你在灯火阑珊处。我才知道，灯火阑珊并非是灯火辉煌，而是暗淡的地方。一个人，于灯火暗淡处，静静地站立，衣衫被夜风吹拂，灯影憧憧，已自成星，看向桃园深处，目光炯炯，点燃了一个春天。桃之夭夭，桃之夭夭。我听见一声低唤。
　　桃花开了，开在深秋，每一朵花，看起来，都弱不禁风地颤栗着。在错过的季节里，一朵朵开着，又一朵朵凋落。
　　此后那些日子，总是下着雨，细雨如烟。沿桃园小径摇曳而行，西楼隐约可见。雕栏玉砌，其实早已颓败，不知为什么，我看到的，总是唐朝一般的奢华。庭院深深，你早已举着一盏灯迎候，其实，本来就张灯结彩。我的心随闪烁的灯光跳跃，合着你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长廊。雨落着，西楼里，你缓缓展开画卷，你说：心旌夜夜九霄舞，丹青再挥霞满天。于是，你挥毫泼墨，绘出一幅风光旖旎的山水画。烟雨蒙蒙，我在山水之间流连忘返，你在山水之外，烟雾缭绕，画出一棵紫藤，然后，悠然在紫藤树下，喝茶，吸烟，看紫藤花开，神情极其悠闲。
　　是西楼的雨下得凄迷，还是酒里盛满蛊惑？我忘了来时的季节，回去时已来不及了么？没有了落叶，只有严冬的雪。踽踽而行，悲凉的仓皇里，满是哀伤。山野孤坟成了亭台楼阁，你诡秘的笑，就是埋没我的陷阱。如惊慌失措的小鹿，转身的迷茫里，更多的，是找不到归途的凄凄忧伤。
　　我忘了怎么来，也不知该怎么去。与你对饮的酒盏还未干，你目光依依，歌唱如酒缠绵。紫藤树上鸟儿啾啾欢叫，让我惊醒，心起了悲伤。仓皇而去的路上，回望，西楼寂寂，人消声散，是西楼的雨下得凄迷，还是酒里盛满蛊惑？只是一个梦，就添了些虚幻？
　　一阵幽咽的风轻拍窗棂，梦中惊醒。梦中的声音，梦中的景色，一切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回望，梦的深处，西楼早已空旷，石阶满尘，窗寒月冷。月照凄凉意，风吹幽咽声。亭台楼阁，尘埃落定，山盟海誓，化烟成风。独自迷惑在夜的黑暗中，仿佛是一个人站在空旷而荒漠苍凉的戈壁滩上，连一棵树，甚至一只鸟都没有的空寂让人愈加孤单。在我不知道的去处，或许有着更多的沧桑。
　　一声重重的叹息，忽然发现，我还坐在原地，只是在夕阳的光里寐睡了一会，玻璃门上，落日的影子悬在那里，等我醒来。对面的位子，寂寞地空着。我独坐，一杯咖啡尚温热的时间里，我们遇见，又离别。空的座位前，烟灰缸里还有半只香烟横在上面。是你从未出现，我们从未遇见，还是在我醒来前，你迅速地离开？我恍惚了。
　　时间的河流里，我只是一条做着梦的鱼，与你邂逅，随即各自游走。此后，一个又一个秋天，一次次看见雏菊开过，颓败，荒凉在身后。一次次走过那个小巷，拐过去，看满天霞光映着那扇玻璃门，却再也没有推开，再也没有走进去，要一杯咖啡，坐在那里小寐，然后与你相见。
　　此后的岁月里，如两条遇见、又各自游走的鱼，我们再也没有遇见，再也没有回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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