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念

暖 念
文/王春梅
一
强旱来袭，大田绝收。枯死的作物秸秆一片一片、病秧子似的，集体迎风抖着。一如人们并不饱实的内心，发出哗哗的响声。
老家的人们只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果园上。适逢水果大年，苹菓丰收。若能卖个好价钱，倒也不失为一种支撑。 广泛种植苹菓仅仅是在最近几年。当时，政府出于帮助农民脱贫的美意，不仅在栽植的苗木上给予了一定的政策支撑，技术上也提供了不小的服务。汝情吾愿，一夜之间，一个寒富苹菓产业基地就这样成长起来了。 于果树而言，除了风、雹、虫等灾害，最需要规避的便是鸟害。山区尤甚。成群成群的喜鹊，早有预谋的，从坐果就盯上了。鸟害的恼人之处不在食果，而是这帮贼头贼脑的家伙比人还刁钻——此苹果咬一口，彼苹果叨两下。“不可一只羊薅羊毛”。这让辛苦经营的果农们叫苦不迭。因此，一到秋天，果农们最盼望的便是下果。然后，一手钱、一手货，两清。 正常，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十月中旬便开始采摘。而今，秋日已深肃，苹菓依然挂在枝头，无人问津。节气关系，老天也像失去了耐性似的，一天天狂躁起来：夜里的最低气温一直在个位数徘徊，给看护工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别说整夜守着，仅仅个把小时，也是一场不小的挑战；风也像是受了谁的蛊惑，一天比一天锐猛。每一场大风过后，果园里都有百十斤苹菓落地成伤，收成锐减。 天亮时分，姐夫一身田园耕种的沧桑，从一层白霜的果园里蔫蔫地悄声回转。那瘦削的身影俨然一柄刀锋，一次次割疼我的眼睛。从与姐姐联手经营果园，大小农事皆由我来定夺。此时，大家心念明然。然，一种困境的结束，很可能意味着另一种困境正款款向你走来。甚至，一个盲目的决定，只能让后面的结果变得更糟。 秋叶簌簌落，像我纷乱的心。不禁自言自语：果商们啊，你们到底在哪里？（苹菓）还能坚持多久？深重的心事让家里变得更加沉默。偶有人声交杂，也是邻居打探销路的焦急问询。沉闷，在一片深红里弥漫。大脑像一幅急速转动的车轮，思考，一刻都不曾停止。 迷茫中，思维陷入模糊。像一场梦。梦里，时间就如流水，漫过阳光、笑脸、希望；水落，露出一排排让人恐惧、被截断的树木茬口，大张着嘴，发出痛恻肺腑的呻吟……如一场无声电影，在眼里、心间，独幕上映。抬头望向远处：黄沙漫漫，一怀愁绪般找不到出口。 农民，一个行走在针尖上的特殊群体。某小品有句诠释农民形象的经典台词：“来时的火车票谁给报了？”粗粝的生活让人们变得直接、纯粹，不懂思谋与变通。其实，也怪不得农民，潦草的生活实在让人无法细腻和保留。 所有的胜利是克服。还是再挺一挺吧。看着一山深红的苹菓，我在心里一遍一遍说服自己。作为一个新兴的寒富苹菓产业基地，这“黎明前的黑暗”，就如分娩前的阵痛，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理虽如此，然，在“光明”到来之前，苦难进行中的所有暂时看不到结果的空洞说教都是苍白、乏力的。心照不宣中，我像一个武断的军阀，“剑锋所指，所向披靡。没有商榷”。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想着想着，所有的思路都似一条条涌动的支流，迂回、辗转，奔来心底。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抿紧双唇，不露声色。 当晚，抱着全部希望，悄然拨通了辽宁电视台都市频道的热线电话。 辽宁都市频道新北方栏目是一档收视率极高、专为百姓救苦救难的新闻类节目。不过，作为一家新闻媒体，每天面对上百个求助意愿，必须经过严格筛选并且入围因素方方面面（实际情况和表述的清晰程度综合）。凭着多年的文字基础，相信：我能行。 精心准备过后，我像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一般，终于道出了一怀心事。尽管结果待定，心里，还是亮堂了许多（最终结果要等接线员反馈）。像一盏灯，明明灭灭的隐约着。 翌日，有王姓记者与我取得联系。然，仅限于了解，并无下文。 果园像一处阵地，渐渐暗下的天色与慢慢升起的薄雾，在一双凄凄的瞳孔中收拢、模糊、隐藏。 最坏，无非一年没有收成。就像蚂蚁遭遇火海，必须牺牲一部分，才能突围出去。否则，必将全军覆没。缄默中，暗暗鼓励自己。 不日，接到新北方光临现场采片的通知。所有人的脸上都划过一丝明亮的快乐：终于能下果了！ 周末，一档由我参与的卖果难的新闻片子在辽宁电视台都市频道的新北方栏目如期播出。五、六分钟的时间里，盖县、绥中占据了大半。相同的遭遇，让绥中县果蚕局局长就今年的苹菓滞销问题作了重要讲话。前面记者导引，后有领导总结，形成一体。而我，单枪匹马，与前者地域风马牛不相及，以一个纯粹的果农身份冲了上去。 其实，事前我曾申请：乡领导抑或村政府出面讲几句，也会优于如今的效果。然，领导们的思维太过宽泛，难以专注一件事。抑或意识不到政府的一次作为所带来的历史意义，我不得而知。 回访时，仅仅接到四个咨询电话的我，心下一片零落。好在翌日片子重播时做了调整：“由我个人包打全场。”这样，我从被动重新占回主动。播出当晚，我的电话简直有被打爆的危险，遭遇了一场强力“呼死你。”九点一刻，被叫上百个电话后不得不关机休息。 一夜之间，老家的名字以每分钟上百公里的速度在全国声名远播。
二 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在我接到的N个电话里，一位女士的来电尤令我感慨：出于爱心，她欲组织人力，来一次现场大采摘。作为爱心活动的发起人，有必要先期了解一下当地情况。 问：你们那里以前可是……如今有点变化没？ 我：哦，现在，走到欧洲买的还是国货呢，可见流通的力量不可小觑。 尽管一剑封喉，还是长出了一口气：难怪人家如此“生猛”，全县七、八百万斤的苹菓产量，我们，除了一枚以地域之名注册的苹菓商标，又做过什么？强硬在嘴上，疼痛在心里。 最终与我签下万斤苹果订单的，是沈阳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对方告诉我：购买苹果一解果农燃眉之急，二做活动，以爱心形式向环卫工人免费发放，以示慰问。对方的举义让我钦佩和仰望。然而，终究未曾谋面，仅凭媒体牵线，自然免不了其中的顾虑。谨慎的高姓领导几次与我联系，要我口供。动辄冠以爱心、善举逼我于百口莫辩之地。无奈之余，不事张扬的我，第一次人前露出“底牌”：2013年，作为爱心活动的发起人，曾救助过云南腾冲的38位抗战老兵（优抚政策落实前夕），并有爱心证书佐证。 事实胜于雄辩。一种终于找到同道的亲近与信任立刻让紧张的气氛轻松下来。接下来的合作圆满、顺利。除去之前售出的四千斤，一万余斤苹菓全部售罄。 一件事情，如果正当它的发生，抑或参与其中，便会因为第一手经验而让人心生触动、产生迁延与怜惜。六年的经营，亲身经历的苦难，已教会我如何安慰别人。期间，但凡为我而来，无关生意成否，皆提供免费午餐（赶上饭时）。无缘与我合作的，也会无偿提供一些果情信息。在我的积极参与下，免费为乡邻售果一万余斤。果商见我奔波忙碌，辛苦显然，便意许报酬：大家都不容易，何必呢！ 心有多大舞台便有多大。老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家级贫困县，在我的一念驱使下，终于被推销了出去。以后，人们再不用为卖果发愁了。 痛定思痛：仿佛充满了宿命的暗示：假如不曾有曾经，也许，真的不会有现在。即便有，也注定不会这般顺利。 人啊，无论顺境、逆境，贫穷、富有，还是向善为好。 如今，社会和谐了，人们素质相对提高。然，成人之间，多的只是尊重、欣赏，以及适当的距离和优雅的态度。在信任层面，地位、财富，什么都无法与善行相匹敌。而这善行，也是有区间阈限的，它，只限于过去，不迁就当前。 路漫漫兮其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如果，人生是一条路的话，从此，我会让修为将其延伸得更加坦荡和笔直。让暖念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