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故里
2022-01-17叙事散文海萍
重返故里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姨父去世了。因大哥刚做了鼻炎手术,母亲又年迈,只有丈夫一人陪我去参加姨父的葬礼,姨父家离县城近五十千米的路程。昨夜刚下过雨,道路泥泞狭窄,当车辆行至小镇时,不得不下车徒步,向着记忆中的山梁直走小径,走进低洼,爬上……
重返故里
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姨父去世了。因大哥刚做了鼻炎手术,母亲又年迈,只有丈夫一人陪我去参加姨父的葬礼,姨父家离县城近五十千米的路程。昨夜刚下过雨,道路泥泞狭窄,当车辆行至小镇时,不得不下车徒步,向着记忆中的山梁直走小径,走进低洼,爬上山坡。低洼处,稻谷披着绿黄相织的秋裳,哀怨地抵垂着头,散发出的香气夹杂着稻糠的粗糙和糟泥的味道在阳关下循环蒸发。一张硕大的叶片从田篱上探出头来轻柔清凉地拂过我的脸颊。那是儿时常用它乘放一些香姑野生菌之类的象耳朵叶,因行状酷似大象耳朵而得名。顺手摘下它,顶在头顶遮挡秋阳,凉丝丝的一片。走进那一坡松树林,枯黄的松叶下有橙色的谷熟菌东一朵西一朵的从松毛中露出头来,胆怯怯羞涩涩的摸样,我弯下腰快速拾捡着,生怕它们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丈夫笑我,看你,激动慌乱得象个孩子。怎能让人不着急,它的生命短暂的似一阵风,一转眼来去已了无踪影。
或是回故里的缘故,或是摘菌子的激动,爬完这山坡到不觉得累,那边的丈夫却是气喘嘘嘘,仰卧在草坡上,任汗珠淋漓在脸庞,却把一路的辛苦归处于姨父,他说姨父那一代人太老实,一辈子远离妻儿在外面奔波忙碌,或官或吏,也算是小县城里有些份量的人物,他帮助过多少人解决了家属困难,唯有自己的家事却放在一边,到头来那么多的子女没一个能走出深山,全窝在这山旮旯里遭罪。尽管他说的不无道理,但还是想为山里人辩护几句,山村是有诸多的落后,但也不是如丈夫所想的那样糟糕。对于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们,难以忍受山村的原始和落寞。但山民并不这样认为,他们世世代代盘踞山中,总是相信宿命的,命中不带的东西从不强求,羡慕归羡慕了。他们远离尘世喧嚣,天为被地为粮,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没有攀比的日子总是容易满足的。就拿姨父来说,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他,辛辛苦苦在外面闯荡了一辈子,到头来一无所有,但却从未听到过他的怨言。那一年姨父来到县城给患病的儿子治病,那是他退休后第一次到县城来。也是那时才知道他的退休工资要比同类人低得多,当我们把想帮他将这些情况向当地组织部门反映落实的想法告诉他时,他却说,能办也好,如果办不了,他对这样的待遇已是很满足。听了这话,当时心头是“噔”地震了一下,自以为很了解姨父的我,此时才明白,我从没走进过姨父的内心。一个及容易满足的老人,面对家庭的困难,面对不公平的待遇,没有任何一点怨言情绪。或许正因这种淡薄的态度才决定了他清新寡淡的人生。
爬完山坡,地势一段平缓,那些黛绿的茶树林遍山满洼。又是秋茶发芽的季节,尖尖的叶芽遍布每个枝桠,秋阳下一脸的惺忪舒缓,清新淡雅的体香如烟如雾缠绕着每一个路人,摘一嫩叶嚼在嘴尖,那样的涩甜活络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苏醒了深处的每一个记忆。“一天宝,两天好,三天就成草”这是茶叶的习性,它的青春经不起等待,在这样的季节里,人们放下手中的伙计忙着采茶,宾纷的衣裳缀着碧绿的茶园。这里听不到喧闹,更闻不到汽车的尾气,只有远处读书声、牛铃声和着采茶少女的欢声笑语,在那一幢幢掩映在树木中的青佤房上空盘旋,萦绕在青山白云间,这样的情形一如二十多年前的场景,似是曾经却是现实。用竹篮背着柴禾的山里老妇,仿佛从远古走来,那个用复合肥塑料袋皮编织的篮带紧勒着她苍老的额头,使本就摇晃的躯体更加向后倾斜,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停住了手中的拐杖,一双浑浊慈祥的目光幽幽转向我们,从哪里来?又将往哪去?亲切的眼神真诚的问候一下潮湿了我的心田,温暖了城市的寒冷。许多年过去了,岁月抹去了我身上的许多痕迹,包括山里人的任何印记,但对山野的那份情怀犹如我的乡音从未改变,在老人诧异的目光里,不肯相信我曾是那些千百个山里孩子中的一个。
读书声越来越近,一群小学生在学校附近的草坪上打斗,看到我们,他们停止了动作,一双双乌黑亮丽的眼睛定定望着陌生人,孤寂胆怯眼神中带有些许的新奇,那种充满对外面世界渴望的眼神,扣击着我童年记忆之门,让我想起了儿时伙伴,心想,伙伴们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或许其中会有她们的孩子吧。你父母都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诉我吗?他们带着羞涩的表情说着父母的姓名,在他们说出的学名或是乳名中,却没有我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带着失望的心情转身,爱人却对着我微笑道,正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啊。教女儿背诵过无数遍的回乡偶书,在此情此境中听来却让我倍感忧伤。青佤房的教室仍然在青松的包围下,若隐若现地露出它古老的身影。我走近教室,用木条横竖交织成的窗格仍然是二十年前的摸样,只是颜色更显枯旧,土坯墙在风雨侵袭下已剥离了曾经白色的墙依,到处裸露出伤痛的痕迹。当年的我就是在这青佤房中和伙伴一起听老师讲课的,那时是那样的快乐幸福。一转眼,我已从少女的懵懂跨入到中年的世故,再次见面时,各自已是离经了多少的风霜雪雨。看着那伤痕累累的身躯,倍感心口一阵疼痛,我明白这样的痛只缘自于看惯了城市的奢华。沿着窗格往里窥探,一个女孩在空空的教室里独自睡在课桌上,汗迹斑斑的脸盘在红领巾的映衬下,在睡梦中开成了墙角那株血色的蔷薇,就那样独自寂寞着,独自绚烂着。
走过学校不远,一阵悲戚的唢呐声响起,我意识到已到姨父家住的寨子了,袅袅炊烟从那间青佤房中飘出,一棵用彩纸作成的“钱树”,用高挺的龙竹支撑着,和着炊烟在高空中摇曳。密密麻麻的山里人挤满了院落,两位表姐抓着我的手,又一次声泪俱下的啼哭,诉说姨父去世之前的零碎。说他怕花钱,不肯上医院医治,还说,只要等着你大嫂小琴回来给他输上几瓶液体他就会好起来的,可他等不到你们回来就那样急匆匆去了,弥留之际,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死后,要子女给他陪葬一棵大大的钱树。这是当地的风俗,人死后,人们都会花上一些钱,用彩纸做成一树纸元宝,用于陪葬,这样死去的人在阴间就会过得很富足。此时我才明白,其实姨父并不象我之前所想象的那样,超凡脱俗到视钱财为粪土的人,在生时他不能很好的享受,死后却希望能在西方极乐世界里过上富足的日子,或许他真的相信人死后还有来生的说法。那些个儿子们,整天喝酒,从不怪自己不好好读书学习,明里暗里埋怨他们的父亲不象二狗家父亲那样顾家。山里人不完全是单纯的,在人前人后总爱把姨父和同村二狗家作比较,同情的有之,嘲笑的有之。二狗家父亲是一个普通干部,在改革开放刚开始,就把妻儿接到了城里,除大儿子因结了婚留在山村外,其余的都在了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二狗在城里干的不错,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凭他的聪明和山里人的苦劲,在某个局里当了局长,前几年回家给在家里干活的大哥盖了一栋洋房,那是村里唯一的好房子。姨父的小儿子自小和二狗就很铁,每次二狗回老家总会给他递上几包香烟,那些烟是他从未抽过的,也是从未见过的。他常常若有所思地抽着烟,很少说话,前几年因精神忧郁而死去。媳妇也改嫁,丢下两个年幼的孩子给老人。七十多岁的老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孙儿,靠几棵茶树,几分薄地苦讨生活,却从不去领取一分工资。工资存折总是有儿媳们轮流保管着,在他病重时却丢一个空折子还他。
表姐的哭诉迷朦了我的视线,习惯了城里的环境,突然来到深山民家,总会感到一些凄凉。“茅屋泥墙旧板床,面清肌瘦破衣裳,春城一席红楼宴,深山民家十年粮”那样的诗句不知从我身体的那一部分窜出,占据了我整个的头脑,已记不起什么时候看到了这首诗,又是怎样牢记在了心中,许多美丽的诗行对于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如划过心头的一道闪电,美丽也只是瞬间的烟云。从不关心诗出自谁的手,可对这首的作者却是有些好奇的。望着我曾经的村庄,我穿越了时间的隧道,从现代走进了远古,从阳光明媚的春天一脚踏竟进了冷飕飕的寒冬。都市、小城、山村,霓虹、高楼、炊烟,不同的摸样、不同的情怀、不同神态的人在脑力轮回交替,他们构成了我生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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