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声音

　　　　　　　　　　　声音 　　记忆都过去了，在我注视中，一点点地散去，拖着一条忽明忽暗的影子。像从夜空中闪过的星光尾巴。我听不到任何响声。风好像在下沉，树木静止在这样下沉中，缓慢地带动我的身体。也许，一直这样下去，我就能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有时，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发现声音睡了，在我所不知的地方。很多时候，无法找到它们……这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苦痛。身体经历了太长久时间风化，像水泡一样炸开过的迷人之境，在慢慢地变小，并有偶尔停止下来的恐慌。 　　想起一个人的声音，仿佛浮出水面的一朵莲，轻轻地摇晃，散发出微弱的气息，和身体里某种气息呼应。它是细小的，如钢丝一样的轻颤、抖动，打碎面前的一片沉寂。我听懂了来自声音所包含的内容。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蕴集长久岁月内容的声音，它包含了一个人的经历，沧桑的、苦痛的，甚至是无法舒展的生命气息。 　　这个声音之前已经沉睡了太久，如果它不是突然在某天中午传来，我都忽略它的过去了。但是，在想着声音时，我看到了那个流动的画面：早上，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城市边缘的工厂冒着浓浓黑烟，一个男人跪在草原的空地上，他的两只手捶打着地面。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后，背景越来越远，……黑夜降临的速度出奇地加快。然后，蓝色的夜空，星星在上面旋转。这让我想到一种男人的声音，它穿透身体和面前的阻挡物，它来自爱情。 　　我找到了，和声音呼应的这个画面。声音从记忆里出现，某一天，被特定的时间复制出来，依然带有生命的热力，并穿透我的感觉，抵达到我的内心。因为声音长久以来遭受生活的磨难，它从肉体和灵魂的深处朝外浮出，可以感受到它长久地被覆盖在一片沼泽的下面，令人感受到一种艰难的喘息，它仿佛从树体的根部沿着汁液上升，通过树体到达枝条，然后从枝的顶端钻出来，和着天空的水汽，和日月的光芒纠缠在一起。 　　我对这样的声音产生了一种怜惜，产生抚摩的冲动，同时渴望它在我的耳边长久地发出声响，这个声响一定可以带给我很多关于人世的秘密。为此，我充满期待，期待声音把沉睡在身体里的记忆叫醒。让我看到一直以来蒙蔽在人世角落的真相。我知道，这个声音就是一条河，这条河上有我放逐的船只，船舱里躺着我前生和今世，我想象自己赤裸着肉身，也赤裸着灵魂，承接着上天的雨露，一如我无数次梦想过的，在这样的情景下，天空会洒落下无数花朵，它们粘着日月的精华和让身体醒来的奇香。我可以听任这些花朵携带香气进入身体。我们一同驱逐生命里的空虚和某种窒息呼吸的黑暗。 　　除了声音，除了肉体和漂移的灵魂，我们其实都一无所有，而我因此可以看着这个世界上变化的季节，看着草荣了枯了，春天到来时，看着大雁排成V字形回家，飞进了一间房子。他对声音说：你们谁知道？你们谁看见了？我们的身体原本就是混沌之物，当它遇到声音时，就仿佛遇到了光芒，这样的声音有太多的生命的真实信息，它让原本清纯的内心，沐浴光芒之水的洗礼，让我看到，干净和清洁，让我摆脱长久以来污浊的尘世带给一个男人的不洁之感。 　　我模糊的知觉，总在一个声音响起时，惊觉到远方，所以我会突然在这样的时候产生出走的想法，那大约就是声音的方向，比如我到达重庆，在两江夜游的轮船上，和一个男人坐在仓头，静谧的哗哗水流，美妙、温和，时间舒畅地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痕迹，些微的昏暗中，仿佛一切都是透明的，感觉到九月的风穿过我的身体，丝丝的凉意在单薄的衣服和肌肤之间，逗留、戏弄、弥漫。过了好久，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声音突然出来，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朋友，久已不知道彼此消息的人。我的心情在江水宽大的水面上荡漾着，幽微而疏朗。想起人们说希望一种情景永恒下去的说法，那种虚妄，在内心的渴求里，成为一种真实…… 　　在光明的天底下，通过光的一面，曾经看到自己像一堆干裂的柴草，它们被上帝的手，随便放置在一个角落，而生来它们就是为了温暖，在寒冷时燃烧的，但太空没有星星之光，没有擦燃的源头，柴草在经久的时间里，被风化，被窒息，它们终于会成为无数粒灰尘，融入到千万年的泥土当中。这样的过程中，我们找到一种声音依偎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如同找到一种能够释放我们悲伤和绝望的歌声，或者这样的声音和一个人有关，和灵魂的互通有无有关。那也仿佛孤独中的一个搀扶，亮在内心的一片灯火。 　　总有一天我们会死的，像树叶死在冬天的脚下，声音作为一个孩子的梦，也会做完。我们不能回来。怀抱着一种身体里的声音，醒着，我们把自己关闭在一个城堡里，或者往事像一群蚂蚁爬满你的身体，它们在你渴望声音来临时，死去，像要过完贫病交加的那些日子。而让声音带领自己穿越世间万物，一路朝前。 　　当声音响起，在树叶上写下藏在身体里的密码，告诉自己，从一出生，就开始对声音的追逐。在醒着时，寻找一片声音的树叶覆盖自己，连同记忆一起找回。即使在生命的路途上，有一种冰凉，仿佛一把刀刀口朝上，影子背对着它，用声音擦亮它，用声音清醒它的方向。你知道捂不住的声音，它们穿透知觉，叫醒自己，你将飘荡在声音的河流上，永不上岸…… 　　　　　　　　　　　　2007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