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17 编辑 <br /><br />关于死亡
总是感觉死亡的字眼是对活着的人的一种威慑，一种挑衅。它有权利让任何一个思维和行动活跃的人永远地沉默，沉默到一个任何活着的人没有发言权的世界之中去。很小的时候，对死亡的感觉是模糊的，感觉它远远地，仿佛躲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只是有时候通过父母亲哭红的眼睛间接地到我的世界中来，令我忽然间感到一种异样的惊恐，可那种感觉马上就随着捉迷藏的游戏的展开而消失的远远的。仿佛大人们讲过的鬼故事里的一束陌生的阴森。小孩子的内心深处只是存贮着和阳光、游戏相关的事物，除非那种痛楚是清晰地刺伤了他们清凌凌的内心的。孩子的心是最好的过滤忧伤的武器，是一种自动围绕着太阳生长的向阳花。
成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其中包括对痛苦的深度体验。而死亡以及触发死亡的疾病和亲朋好友的聚集缠结，是人一生当中大多数痛苦的根源。
亲历过大姨妈的死。白花花的孝布，刺眼的花圈以及形形色色需要埋入坟墓里的祭品，阴森森的灵车，大哥怀抱的定格着姨妈的微笑的骨灰盒，带给我太多的惊惧。我始终不敢走近这些，只是尾随在长长的送葬队伍后，最终因一时的昏眩被母亲扶进空寂的内屋休息。我的印象里，大姨妈是一个非常勤快和善的人。精瘦的身体，却是侍弄庄稼地的好把手。可她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就是吸烟。小时候在姨妈家留宿，半夜里醒来，经常看见姨妈披着外衣，坐起身子，用剪好的小长方形纸，卷在自家园子里种的晒干的烟叶抽，姨妈抽烟的姿势很闲适，很平静，不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因为抽上两颗烟后，她会马上安静地入睡，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母亲说姨妈是从出嫁后开始吸烟的，她养成吸烟的习惯和她刁钻霸气的婆婆有关。母亲说姨妈在她婆婆去世之前，从没有和家人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家人吃饭时，她总是先站在一旁周到地侍候着。姨妈的头胎是个女孩，这使得她的处境更糟。或许那时候吸烟能减缓姨妈精神方面的痛苦。可是，多年之后，这烟又把另一种痛苦转嫁到她的肺部，以黑黑的阴影的形式过早地结束了她的一声。
姨妈临终前是那样地眷恋生。一向脾气柔顺的她不住地责怪亲人，为什么输液这么长时间不见效不把她送到大一些的医院医治。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只是在咽气前的那一刻家人才告诉她的。并没有看到当时姨妈脸上的表情。但我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定是一张放弃和失望的脸。是一张令活着的人见了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脸。这张脸，是活着的人对死亡最直接的表象感受和体验，是一个最具体的死亡符号。这个符号，让人在一系列苦痛的情感体验中，更深刻地认识生命，走进生命，珍爱生命：生命的脆弱易失，生命的失不再来，除了珍爱，珍爱，再珍爱，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前些日子，丈夫出差一周，回来的时候，发现由于我的疏忽，阳台上许多盆花纷纷枯萎死亡。我一边自责，一边看着丈夫把那盆特别大的枯萎的桂花树搬到下房。在丈夫没有回家的时候，我就意识到那盆叶片打卷的桂花树了。我拼命地给它浇水，希望那紧紧抽在一起的叶片能够在某一天的黎明突然地精神起来。可是它的生命是非常脆弱的。错过了一个时机，任何清凉的水源对它来说都是徒劳。我仿佛亲手扼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而那个生命，就在丈夫出差前的一个夜晚曾是那样的鲜活健康。它曾经给我们的卧室带来舒展的绿意和洁净的空气，它曾经和卧室里直线条的家具形成一种互补增添了许多的柔顺和浪漫的气息。丈夫往下房搬它的时候，神情黯然，我屏息跟在他的后面，像是为它举行着一个虔诚的仪式。植物的死亡和人类的死亡，是一样的结局，是不可复制的唯一的生命的终结。是偌大的宇宙里一点精彩的消失，一点平静的产生，一抹苦痛的蔓延。
或许当我看到桂花卷起的叶片时，它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因此我无法看到它走向死亡的过程。无法感触一株植物在病痛折磨之下的疼痛和无奈。可是，我想，它一定是非常痛苦的，那种痛苦让它想到了放弃生命，不然的话，它是不会死的。
我想到了经历在病痛中的父亲。夏日的燥热加重了他的病情。他浑身无力，因此不大愿意走动；为了避免小便的频繁，他甚至拒绝吃水果和饮水。疾病使他性格更加固执，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否则就大发脾气，累出一身的虚汗。我回家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他消瘦的脸以及皮肤下面脉管的跳动。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我坐在他的身旁。忽然，听到他喃喃地说：“孩子，爸的病不好熬啊。”话音未落，我的泪水夺眶而出。父亲话语里的绝望使我无所适从，我也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他。我只是感觉到，父亲的生命被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它使得包括父亲在内一切和他有关的人痛苦和伤心。任何财力和物力在它面前都是徒劳的，它的到来，是一种父亲无法摆脱的宿命。
我想到了一个年轻作者在《父亲》的文字中的一段话：“……直到有一天，连屋内的东西也得丢下，只剩下一张床，床成了他一生最后的依托，躺在床上，就是躺在一个人生命的终点，从这里出发回顾自己的一生，就像从结局开始倒叙一个人的故事，用的是不同既往的目光……”。
这段字里行间流露出凄凉的宿命感的文字，是世间所有人的最终结局。一生中，有许多结局我们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而有所改变，而只有这一个结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改变的。
死亡既然是一种宿命，我们不妨对它再多一些虔诚；用活着的充实和勤奋，弥补它凄凉、寂寞的定式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