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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有关声音的散章

2020-09-24叙事散文子夜歌
一住的地方临街,除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呼啸而过的车辆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声音。而我,则格外迷恋那个卖早餐的。“面包、花卷、小馒头……”一个略带外地口音的女声每天凌晨准时在楼下响起。声音急促,短薄而轻脆,密密仄仄,有时略带些沙哑,每次叫唤的节奏和





住的地方临街,除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呼啸而过的车辆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声音。而我,则格外迷恋那个卖早餐的。

“面包、花卷、小馒头……”
一个略带外地口音的女声每天凌晨准时在楼下响起。声音急促,短薄而轻脆,密密仄仄,有时略带些沙哑,每次叫唤的节奏和音调并不雷同,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事先录制好用小喇叭播放出来的声音,而是如同她所卖的早餐一般,是从胸腔里新鲜出炉,芳香四溢,热气腾腾的声音。这个女子的声音好像永远不会松懈和倦怠似的,即使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听着也是温暖,尤其是在冬天寒冷的早晨。
我躺在床上猜想,她应该很年轻,很早的时候就从故乡来到这个城市,有着上早班的丈夫和上学的孩子。同许多外来人一样,在别人的土地上耗自己的青春和力气,在别人的生活中抢演自己的人生故事。一天天忙碌和辛苦,到天暗下去的时候,等回丈夫和孩子,一家三口在灯下吃晚饭,清点核算一天的收入和支出,再计划一下遥远的未来;每个月打电话回家,询问家中老人的身体,再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
在她的声音中寻找温暖的异乡人一定不止我一个,作为母亲,作为妻子,作为儿女,作为一个异乡人,她的生活有人静静倾听却无人观看,活得真实坦诚却寂寞难言。她需要用真实的声音来宣泄自己的疲惫和倦怠,谁说异乡没有温情呢,在陌生寒冷的早晨,一些人是不是因为这种声音而彼此慰藉?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声音而想到了故园?



另外一个让人着迷的声音是在读书时。

“修雨伞呀---修雨伞!”
我认为就是最高明的语言艺术家也不能把这两句话的节奏控制得比他更好,更精妙,更让人惊叹。前一句慢慢地张开、拉长,拉长,接着再慢慢地回缩、消退,像一支长长的咏叹曲;后一句则变幻万千,快而急,出乎意料,总是在你想不到的地方戛然而止。整个句子饱满结实,充溢着沧桑和韵味,甚至带有一丝怆然伤痛和倾诉的味道。在某些有雨的清晨,在破碎的梦隙中细细咂摸着这个声音里的光阴,令人悲喜莫名。
只可惜哈尔滨的雨水并不多见,也不缠绵温婉,总是突如其来、彪悍强势,呼啸而过、转瞬即逝,听到那个声音的机会很少。我始终没有雨伞给他修,但只要他的声音响起,我必定驻足倾听。
也曾远远见过他,一个面容瘦削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在宿舍楼前的花坛一角占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在那些大学女生面前,他显得寒酸拘谨,微黑的脸,完全淡漠的眼神,里面有一层熏染的孤独水汽。异乡人的行头,异乡人的神情,异乡人淡淡的哀愁。触目之时,让人心里发酸。就像那个卖早餐的声音一样,大抵四方讨生活的人,身体里都会有一种最原始的力量吧,像从胸膛里迸裂出来的热血,温热而让人心伤,来自陌生而断层的地方,是一种遥远而熟悉的呼唤。
人的一生是不是总要不断远行,远行到他乡讨生活。

三 而我,习惯在春天出发。在我孤身上路的时候,有时候我会感到惊悸和不安,像一只爬在城市街头的蚂蚁,触摸不到泥土的芬芳,水泥地让我焦躁、僵硬和冰凉。我觉得,这必定是我远离了那些声音的缘故,那些我迷恋的尘世声音。
关于这些声音的启蒙来源于哪里呢?应该是在一个春天里,我遭遇了一种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江水东流,花开又落,无数个春天在日子里沉睡过去,无数个春天又在春天里复活。对于很多人来说,那不过是消退在眼眸鬓发间的一阵花香,芳华转瞬而过。但我始终认为,春天是一个必然会产生故事的季节,春天也是一个必然会发出很多美妙声音的季节。那种动人优美的节奏成了所有声音的源头。
关于那个春天的声音,一开始的印象是不是这样的:
一个像是从远古时期走来的人,他带着某种神秘的声音,吹开了满山青黛之色,突然出现在乡村面前。于是,整个春天就由这些声音牵引着,从我的眼睛里蹦了出来。声音滑落的地方,就像摔开了残冬的一声叹息,山水轰然开启,颜色明锐畅达,并不需要强调那些花儿草儿、蜂和蝶有了什么变化,光是天地间饱胀着的那一股鲜丽灵动的气韵就已让人心醉,这种气韵只有在故乡的土地上才能鲜活。
带来这种声音的人是一个满面尘灰之色的外乡汉子,他挑着很沉的担子,一只手搭在扁担上,另一只手则执着这种声音的源头:弯且长的一截东西,有着柔且媚的线条,通身黝黑发亮,有的地方因为长期摩挲的缘故,已变得光滑流畅,匀出淡而银白的光来,形状古拙、沉寂无言。然而一旦将之靠近唇角,气流闭合进出之间,角尖微微颤动之际,腮帮鼓动起伏,那种低沉雄厚、神秘辽远的声音便越过人的唇齿和胸腔,穿透千山万水,在天地之间呜呜咽咽泅浸漫延开来。春天被它一声声唤来,某些沉睡而模糊的记忆就这样被时光之手慢慢揉醒。
外乡人每走过一个村庄,就吹响一次这个声音,就像是举动某种仪式似的。有见识的人摸着胸前垂飘的胡须沉吟道,这是一支牛角,上古时期的神物,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东西才能发出这样醇厚这样地道的声音,才会有这样居大的召唤魔力。
我曾经长时间地看着这个异乡人,他焦灼的眼神,他干裂的嘴唇,他疲惫的身子,他难言的伤痛。当他说到家的时候,他会痉挛般抓紧那截号角,情不自禁凑到嘴边,抖动着一丝微笑,从里面吹凑出来一个个古怪玄妙的音律,这个奇怪的音律具有疗伤止痛的作用,异乡人的悲苦彷佛缓解了很多。力气和精神又在他的身上慢慢聚居。他的眉梢上呆着一颗汗水,亮亮的,闪烁着圆润的光芒。那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叫乡愁的东西,淡淡的,哀哀的,细弱如斯,孤独如斯,悲切如斯。异乡人为什么要把乡愁藏在汗水里呢,是因为这一切都无从诉说,难以捕捉?就像一个短暂的瞬间的梦,你想抓它的尾巴时,它早已溜得没影了,但你坚信它来过,因为枕上那种痕迹还在,那种气息还有些许残留,那种光影那种场景永恒存在,令你回味。
异乡人的灵魂是不是被记载在这只牛角里?一些画面得以永世刻画:山路迢迢,辙痕深深,一群腿脚粗壮,毛色油亮的性灵动物缓缓走过诗经史记,穿越行吟诗人的篇章。它们不停地走着,走过秋,走过冬,终于等来了春天,停留人们殷殷的目光里,负责粮食和蔬菜,春天是它们唤醒的,用沉沉的胸腔呜咽出来的。

四 声音的主人成了人类的奴隶,被迫世代劳作,其中部分同类被搬上了餐桌,填进了饕餮胃囊,而更多的同类则参与了刀耕火种的文明。最初它们应当在反抗,但它们反抗不了聪明的人类,后来它们屈服,成了人类的朋友,并达成了某种秘密契约,协助人类时代繁衍下去,它们跟人类的命运彼此紧密相连,它们的乡愁里有人类的乡愁。对于人类来说,它们是一群外乡人,它们的祖先最初被训化,它们的家园被人类占有,它们把自己完美地呈现在祭祀台上,把自己的心血和信念印证凝结在弯弯的角上,一些东西就这样被号角记忆了下来。
每到春天的时候,就是它们思念故土的时候,也许是森林也许是草原,甚至什么也没有的大荒漠,但有什么关系呢?那里有自由,脖子上没有套上枷锁,鼻梁上没有那根绳索,它们可以匍匐在土地上,紧贴着泥土的气息,无拘束的撒欢,尽情的嬉戏游乐。也许,它们进化到现在,骨子里早已经忘记了跟人类之间的仇恨,早已经心甘情愿接受了人类赋予的一切使命。只有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它们的神经会被不经意地触痛,某些神秘而又辽远的符号会被自己的号角这部古老的史书再次翻译解读出来。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异乡人到了异乡要吹响号角的缘故。因为孤身上路的人会感到孤寂和凄苦,会彷徨不安,他们在行走当中也许会拼命记忆自己的故土,脑海里会有某些模糊的片段闪过。如果这些碎片无法拼凑,那将怎么办呢?吹响这些号角,祖先会传给你一些永远不变的信息,祖先甚至会带你回到故乡,回到春天里,你会听到母亲的呼唤和看到熟悉的目光。有这些声音相伴,就犹如触摸到了故乡的血脉,才有勇气继续行走,一直在春天里走下去。

[ 本帖最后由 子夜歌 于 2011-11-3 09: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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