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兔子
2020-09-24抒情散文子夜歌
1993年,一只傻乎乎的野兔子跳进了人的领域,它大概刚刚睡了一个好觉,尚未在梦里清醒过来,就那样稀里糊涂进入了村子,并且不慌不忙散起了步。最先发现这个不速之客的是村子里的鸡鸭猪狗,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看见兔子时几乎闹尽了笑话,对这只野性动物
1993年,一只傻乎乎的野兔子跳进了人的领域,它大概刚刚睡了一个好觉,尚未在梦里清醒过来,就那样稀里糊涂进入了村子,并且不慌不忙散起了步。
最先发现这个不速之客的是村子里的鸡鸭猪狗,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看见兔子时几乎闹尽了笑话,对这只野性动物充满了未可知的恐惧心理。它们哭喊着,试探着,终于激发了狗的勇气。狗是天生的猎手,随着猎狩时代到农耕文明,它们在漫长的进化历史中,早已经忘记了作为一个猎手的涵义了,在人类的豢养中渐渐跟一只兔子隔膜了起来。它也怕这只灵巧温顺的不明动物,但它的血液里毕竟鼓荡着祖先的气息,灵敏的鼻子唤醒了沉睡的本能,于是它嗷嗷嚎叫着冲了上去。身后那群为它助阵的家畜,让陌生而野性的气息刺激了神经,一些潜伏的好事因子就这样被群体行为激活了。因此,村子里一时鸡飞猫笑,猪奔狗跳。几个老人倚在柴门前兴致勃勃地看热闹,失去了坚硬的牙齿,肉的香气再好,也失去了吞噬的快感,对一只昏了头闯进来的兔子,他们只有旁观的兴趣,逮没逮住意义都不大。狗儿风光了一下午,被家畜们怂恿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英雄,但它最终没有逮住这个善跑的天才。
村子的乱,还惊动了在土地里种植生活的农人,他们神色激动,扔了地里的锄头家什,也扔了头上那明晃晃的太阳,顶着枯草做的帽子纷纷跑了回来。沉寂的村庄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全村人情绪高涨,为了一只兔子。其实他们跟老人一样,所感兴趣的不是那一顿喷香的兔肉,而是对一个贸然闯入的异类的关注之心,完全凭着一腔对生活的参与热情,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兴奋了起来。他们张开手臂,所做的动作既像欢迎一只野生的动物来到人类的家园,又像是为了捕捉它,把它烹调煮烂,满足口欲。兔子犹豫了一下,它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欢迎它还是要吃它的肉。为了保险起见,玩厌倦了的它最终决定回归山林。一幕短剧就此谢幕,那只神奇的兔子就这样消失了,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呢?这时候我还不知道兔子后来的命运。其实没有后来,那只兔子很快就被人遗忘了,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要想的事情也太多了,谁也没有闲心闲情天天关注一只兔子的生活和命运。其实也有后来,人们去田地里寻回了自己的锄头和犁耙,重新挥舞起了牛鞭,在水田里吆喝起了大水牛,神情端庄的好像他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一只兔子。再后来,很多人家开始养兔子,他们把目光集焦在家兔上,集焦在它们的兔毛上兔肉上,聚焦在一些生活资本和经济利润上。兔子变得稀松平常,谁没有养过几只兔子呢,兔子再也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了。
1993年的那个夏天远远还没有过去,包括1993年那只冒失闯进村子里的兔子。
天气闷热单调,天上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朵云。像那些秃尾巴公鸡,明明没有了翅膀,却还在幻想中生活。它们一整天都在锲而不舍地练飞,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姿势丑陋,体态臃肿,枯燥、乏味,笨拙。我都看得累了,可它们还是驮不起一个飞翔而轻盈的梦。我盼望它们在中途跌落下来,最好能吓破胆,惊飞几根鸡毛,那样我就能大笑一次了。可它们摇摇晃晃,却努力跟生活保持着平衡,云也如此,老梦想着远行,却始终不肯化作雨滴落下来,没劲!要是兔子再进村一次就好了,日子或许能变得有些不同吧?我跟它们一样,也活在了幻想中。
家里的两头小猪仔跟我一样烦躁不安,到处哼哼唧唧。母亲递过来一把镰刀:“来,跟姐姐去找一把青草来吧,哄哄它们。”我跟姐姐背着小背篓,一路追随着这几朵云,出门往东边走。天气更闷了,蝉的叫声让人火气更大,连眉毛尖尖上都汪着汗,镰刀饮着灰蒙蒙的天色,让人怀疑那光阴里面锁住一个绝望哭泣的灵魂,它在喊,我要出来呀,让人心悸。云没有停歇下来的意识,它们在头顶上面不紧不慢的走着。整个上午,我们踮起脚尖,跟着云后头,心里很不服气,看它究竟要到哪里歇脚?在我们累得头昏眼花气喘吁吁的时候,云终于滑进了一个山凹处,我们尾随了上去。 1993年的夏天,我们先是为了安抚小猪仔的情绪去找青草,后来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循着一朵云走,最后呢,在一片黄豆地里,一只兔子解救了我们。黄豆地里大张的叶子从里到外嫩生生的绿着,上面浸满了绒绒细毛,记录着微小的成长和历史。由叶子撑起的绿荫下面,成了各种小动物的庇护所和乐园,或是悠闲散步,或是匆匆忙忙爬来爬去的,有的甚至吊在豆架上荡起了秋千。云也跟我们捉迷藏,不知躲在了哪一棵黄豆叶下。慢慢的,虫子们的世界在我们脑海里模糊了起来,不管啦!睡觉啦!我把背篓放倒在地上,姐姐把镰刀挂在豆梢上,两颗脑袋在绿荫下并在了一起。 睡梦中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挥了挥手,声音并没有散去,却隐约飘来了黄豆叶特有的清香。终于,有水珠贴上了紧闭的眼皮,冰凉的感觉,飞扬的尘土呛进了喉里。云,终于把自己四下摔开,它们在地上跌得粉身碎骨,整个世界变得湿漉漉的。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它,它在我们的背篓里酣睡。看见我,微微发愣,两只耳朵高高的竖起,前爪捧着脑袋,向着我抖了两下,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在给我作揖。我的心砰砰直跳,倒是姐姐比我镇定,她慢慢把背篓立了起来,它没有逃跑的意图,一直乖乖蹲在里面。我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种天生敏感的家伙就这样被我们捉住了。雨水一个劲的往背篓里灌,它开始惊恐不安起来,姐姐慌忙脱了外衣罩在上面,我们在破碎的云里发了半天呆,直到全身湿透,最后决定把兔子带回家去。我捧着它,小心翼翼,万分虔诚,一步步用尽了力气,指尖的力气,脚趾头的力气。
父亲很快用木条给它造了一座小房子,干燥、温暖,舒适。瞧,灰色的皮毛,倨傲的姿态,睥睨的眼神,这就是上次来过村子的那只兔子呀!有人惊叫了起来,接着发现了铁证,它的右后脚,有一道撕裂的伤口,那是我家的黑花当时咬的,最后它是带伤跑掉的,想不到这伤口还没有愈合。
它蹲在木房子里,镇定大方,毫无畏惧,任我们指手画脚评点着,那种特有的冷静显示出它内心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它在面对人类时可以不惊慌不害怕。这种力量是不是来源于野外,来源于黄豆地,红薯地?有了这些疑问,我开始认真地把一只兔子的生死命运跟我的联系在了一起。它蹲在那里,不停地磨牙,还直跺脚,但更多时候,它是焦躁暴怒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尖叫声,不停地站立绕圈。小小的灰色身子,显得很孤独,就像一个孩子,那忧郁的眼神让人看了心都要碎掉。我甚至忽略了它的食物,而把整个重心都倾斜到了它的情绪上,它悲伤我也悲伤,它快乐我也快乐,它裂着三瓣嘴儿笑,我也揉搓着自己的嘴,努力做成三瓣的样子来微笑。有时候为了逗它开心,我会踩着鼓点跳一节摆手舞给它看。
然而有一天,它突然消失了,我查看了周围所有的地方,检查了它的木房子,没有任何供它逃跑的渠道,但它真的不见了。我独自坐在它的木房子前放声大哭,像失去了一个多年贴心的朋友那般伤心。那个拔萝卜吃白菜的兔子;那个春天里辛勤播种的兔子;那个不停调戏大灰狼又被大灰狼阴谋觊觎的兔子;那个永远存活在童年里童话里少儿读物里的兔子,谁也没有想到,除了机灵、活泼、可爱、温顺外,它还是一只自由的兔子。
它先是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在我的囚笼里沉默了一个多月,重回野外不过是天性使然。也许来年夏天,在云的带领下,我又会在黄豆地里遇见它。但时间已遥遥过去,远离了1993年。
而今,朋友给他的儿子买了两只小兔子,我看着它们蹲在小小的笼子里,洁白温顺柔软,让人泛起无限爱怜。两岁多的小孩子坚信它们什么都能吃,他一次次把泥土和石块递到它们的小嘴边,它们嗅了下,转头用红色的眼睛看着我,泪光闪烁,无辜极了。我的心微微泛痛,它们终于从野外回归了吗?它们终于习惯人类的生活了吗?单调、枯燥,乏味。同那些家畜一样,忘掉反抗和自由?我的1993年的兔子,它们的脑袋里一定有那时的印象,它们在黄豆地里嬉戏,咀嚼着黄豆叶的清香,宝石般的眼睛流光溢彩,缤纷华美。也许有兴趣时,它们依然会进入村子,在我的梦里大摇大摆的走,但它最终会觉得无趣,于是在1993年成功逃离
[ 本帖最后由 子夜歌 于 2011-11-22 15: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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