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肉丝面

孩子三天没来上学了，家长一直联系不上。王老师很着急，怕他出什么事，决定去家访。

起风了，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天空中有灰云在慢跑。夕阳把冬天的田野涂抹上一层金色，庄稼、树木、农舍，以及远山的轮廓立刻变得鲜艳生动起来。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王老师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四处打听一个叫陈家塘的村子。好不容易在荒野中找到孩子的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喂，请问这是……”还没等王老师喊完话，一道黑影子闪电一样从草屋里蹿出来，迎接它的是王老师手中挥舞的打狗棒。知道是孩子的班主任来访，女主人赶紧上前拉住狗，把他让到堂屋里。女人蓬头垢面的，发梢上沾着几根稻草屑。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背已经有点驼了。老师突然造访，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娃这几天病了。”王老师本想责备她几句，但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里屋去。

里屋狭小凌乱，灯光昏黄。孩子躺在肮脏的柴床上，见王老师来了，挣扎着坐起来打招呼。王老师一摸他的额头，好烫！问女人为什么不给看，女人说在大队合作医疗站看过了，吃了几包药，一直不见好。王老师在床沿坐下，拉着孩子的手嘘寒问暖，他的两个衣着破烂的妹妹靠墙站着。

院子里又响起犬吠声，有人骂狗。过了一会，男人和他的朋友一起来到了里屋。男人拉着王老师的手，显得非常激动：“哎呀呀王老师，你咋摸到我们这烂松地方来了？我本来要去学校给你请个假的，可一忙就忘了。哈哈！”他的满身油腻的朋友也冲王老师友好地笑。男人身上沾了白灰，看样子刚从工地上回来。他双手递给王老师一枝烟，又让他的两个女儿倒水。聊过一会后，男人忽然记起什么似的，问王老师吃过没有。王老师说吃过了，但他仍然冲门外高声喊：“女人，下面去。把那瘦肉多割些，才杀了猪，又不是没肉。”这话是说给他的朋友听的，语气中充满了刚刚过上好日子的自豪，还有对老师家访的惊喜，以及对自家女人一贯的颐指气使。这个男人有点二，无非是在朋友面前炫耀。联想起院坝里的一滩血迹，还有堂屋里挂的两排白肉，王老师大约猜出那朋友是来买肉的。

过了一会，女人进来了，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端到王老师面前。尽管王老师再三推辞，但那双捧着碗的手执拗地前伸着，周围好几张嘴一起说：“吃吧，没事。”王老师走了好长时间的路，下午吃的那点饭早消耗完了，看着碗面上堆得小山一样的炒肉丝，还有几棵碧绿的菠菜，他忽然有了吞咽的冲动。他说吃不了那么多，要拨给孩子一小碗。他对孩子说：“吃吧，吃完了王老师带你去镇医院看看，马上要考期末试了，可耽误不得啊！” 孩子激动地点点头，男人说：“说的是哩，我带他去看就是了。”师生两个都坐在床沿上“唏溜唏溜”吃面，边吃边吹气，吃得头上冒汗。孩子流泪了！

那碗肉丝面真好吃，王老师从来没吃过那么美妙的面食。面是手擀面，女人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才做好的，有劲道，很耐嚼。酱红色的肉丝、碧绿的菠菜和白嫩的面条搭配在一起，色香味俱佳。王老师一边吃，一边和孩子说话，不断安慰他。好奇怪，孩子吃过面以后，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精神也好多了。王老师再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咦，怎么不烧了，刚才还是滚烫的啊！莫非肉丝面里有退烧药？孩子下床走了几步，又到院子里跳了跳，非常高兴地说：“王老师，我明天就可以上学了。”

王老师丢下一元钱和半斤粮票，男人坚决不收。王老师说那是规矩，就跟工作队到社员家里吃派饭一样，必须给钱的。一家人把他送了很远，和他说了很多话。满月的清辉倾泻在结霜的田野上，寒风凛冽，但他和孩子的心里暖融融的。分手时，孩子悄悄塞给他一包蚕豆。他收下了。

后来王老师调到城里了。城里老师似乎很少家访，有事直接打电话让家长来。他家访过几次，但每次学生家长都会送他礼物，搞得他很难堪。家访变了味，仿佛想要人家东西，他也就不再家访了。他经常想起那碗肉丝面，想起男人那一声吆喝，淳朴温暖的感觉在他心里久久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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