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豌豆公主

我的“豌豆公主”1
　　我新接任的初一的学生。眼儿不大，戴了眼镜，读过“豌豆公主”。
　　“一个王子，一定要找一个真正的公主做新娘。找遍了世界各地，所有的公主，总觉得她们有些不对头。因为，他想要找的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故事讲完了，我在讲台上问她，你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她静静的说，只是喜欢。
　　我又问她喜欢什么？
　　她就翻了故事书，读里面的一段话。她本身也不太明白那段话说什么，读起来也磕磕绊绊，我也听不明白。课堂上周围的同学也是一头雾水。大家总是这样，故事很好听，也都听的高兴，但一要说出“道理”“意义”还有若干个“为什么”的时候，往往让许多人高兴不起来了。
　　我于是带着大家回顾这样的故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公主呢？她可爱吗？
　　不少的同学们回答：她很娇气。――不可爱。
　　对。我要鼓励答题的同学，也要统一申明答案了。实际上，我的这个解释，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一些主流的说法也倾向于“嘲讽”。觉得安徒生对于“豌豆公主”的本意，也差不多就如那个“穿新装的皇帝”，是对于封建贵族愚蠢的揶揄。
　　我一边领导着学生的理解，一边走下讲台，去那个读故事的学生那里，我想拿过她手中的书来，把刚才她读过的话，再读给学生听。用以证实我刚才的答案。
　　但，我看那几句话的时候，发现上面的两行字，完全是另外的意思。

2
　　我在很小的时候也读过这个“豌豆公主”。
　　好像是在一本叫做“365夜”的童话集子里。没有老师或者大人的指导，只是自己躲在一个角落里，趴在一个地方，一“夜夜”的翻着入迷。但也许是在别的童话书里，书名就记不清了，那些书几乎每页都有插图，字很大，也不多。那时，也真得什么也不懂。哪里知道什么是封建，什么是阶级。
　　只是觉得，故事很好看，书里的插图也好看。故事里有英俊的王子，当然也有美丽的公主。他们都住在美丽的城堡里面，那城堡尖尖的顶儿，顶尖上还有闪闪的星星。墙壁也花花绿绿的，带甜味的糖纸一般。
　　我是男孩啊，读起来，自然就想往自己会是故事的王子，戴了那种有冠缨的帽儿，手持了宝剑，骑了骏马，去战胜了许多的妖魔鬼怪，故事最终当然是迎娶了最美丽的公主……
　　我当然是想得到一个“真正的公主”。因为只有最“真正的公主”才是最美丽，最纯洁的。还有，就是公主总是有些柔弱，还会有些不幸，会被妖怪坏人欺侮，她们需要王子的救护。至于血统问题，阶级问题，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考虑过，因为，根本也就不知道还有那些。

3
　　再到后来，到了读童话书被人笑话的年龄。也捧起了一起黑白字的书，插图越来越少，字也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还有许多的道理，当然也就慢慢的知道了一些大人的词汇，比如“社会”，比如“阶级”。
　　而也慢慢的知道，自己本来不是什么王子，也根本不会变成王子。自己娶到公主的机会也就渺茫的很。
　　更要命的是，也慢慢的知道，王子和公主也本来并不完美。慢慢也就溶进了这个更加色彩丰满的“社会”了。记忆中，那个尖尖顶儿，挂了星星的世界也就越来越远了。王子公主的故事，或许还有在梦里梦到的时候，自己也或许还是主角，只是再不肯说，不敢对人说，甚至不敢对自己说。在我们长大的世界里，总说梦的，或者是骗别人的骗子，或者是骗自己的呆子。
　　我们有机会再回头看那些童话书的时候，已经有了另外的看法。成人的头脑里，已经有了许多坚实的轨道，把那些童话拎过来，放上面一推，很自然的就被分了类别，滑到了一个个分好的区域里。比如眼下这个豌豆公主。没有别的商量，她就是一个腐化贵族的象征，王子很无耻，他竟以找到一个“娇贵”公主为荣，自然要受到批判了。
　　于是我们看到，这个世界很清晰了。黑白清楚，经纬分明。但也真的少了很多的美丽。于是，在多次这样分辨“豌豆公主”的时候，我的心里就要莫名的歉疚。
　　在这时，我看到了，我的学生手里的故事书上，对我们的“豌豆公主”还有另外的注解。
4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女孩来了。她说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外表上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从裤子上流到她的鞋子里。雨水从脚尖进去，又从脚跟出来。老国王说，好的，很快就能知道，你是不是真正的公主了……”
　　一颗豌豆放到床上，上面垫了十二层床垫，又铺了十床羽绒被子，我们的公主还是被硌的浑身青紫。无疑她是最娇贵的人，她就是我们的王子要找到的那位真正的公主了。
　　故事书里，故事的后面这样解释：我们不妨把公主看作是最为高贵纯美的心灵，她禁不得半点丑陋的种子……
　　看到这几句话，我的内里也好像有个千年的冰牢，瞬间融塌一般，一个声音要欢呼出来。――我曾经的公主依然那么纯洁美丽，我的王子也还那样高贵勇敢。
　　我一遍遍的讲解给我的学生听，把这个答案用了各种样的讲解说给他们。他们有些人好像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轻轻的点着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但他们远远没有我这样的感动和激动。
　　让我猜猜这其中的原因，也许他们不太明白这个解释，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可激动的；也许是，他们觉得这么解释是很自然的，因为他们心里的的王子和公主还没有走远。

5
　　那节课过去几天，我总还是忘记不得那个故事。
　　自己走在路上，就往往半梦半醒的发痴。就想到安徒生一生单身，至死不娶。我就明白，他只是在找那个“真正的公主吧”，他应当是多么的自信，一直都不怀疑自己就是英俊而勇敢的王子，于是带着他的童话，在这尘世间，找完了他的一生。
　　我们这些凡俗人等，少有安的坚持。找不到“公主”，也就自己妥协。其原因也不是别的，只是发现自己也根本不是童话里的王子，哪里还敢奢望“真正的公主”？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真正的公主”吗？慢慢的少有人信，这其间，也包括我啊。
　　……
　　恍惚着，似乎总会听到自己心里有公主在哭泣。自己走进去，发现就隔了那个冰铸的牢，像个玲珑透剔的城堡――我的公主着了不尘不染的白裙，就躺在里面，静静的，闭了眼睛。或许她已经长眠了多年。
　　我就禁不住长跪在自己的心里，那冰冻外面。原来听到的哭泣，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