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44-46）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35 编辑 <br /><br />时间之战（44-46）
冉正万
　　44、背姐姐
　　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十六岁。按照当地风俗，女子出嫁要由她年龄最大的弟弟从闺房背到轿子上去。女子穿一双白底布鞋，从闺房到轿子之间不能落地，白底布鞋不能沾一点灰，否则会把娘家财喜带走。
　　姐姐嫁出去后一直过得不好，家境逼仄。每次回老家，看到姐姐我就心酸。现在我很后悔，背姐姐的时候怎么也应该让她的鞋底沾点灰呵。
　　45、五个新媳妇和一颗门牙
　　我九岁那年摔掉了一颗门牙。村子里一个老太婆告诉我妈，要让我的门牙长起来，必须要八个新媳妇在我的缺牙巴上摸一下。要在她们刚被迎进来还没摸过任何东西的时候摸，这样我的新牙长出来才会和其他牙齿配套，否则就会稀牙漏缝。大人说起新媳妇，好像是个什么宝贝，可我当时对年轻女人有种莫名其妙的讨厌，大概和老被班上的女生欺负有关。第一个新媳妇，我妈像押犯人一样把我押到她面前。我眼泪汪汪满脸怒容，她怕我咬她的手指，刚摸到我的牙床就缩回去了。第二次我没哭，这个新媳妇摸得很认真，还给了我一颗糖。第三个很搞笑，她看见我的缺牙巴，噗哧一声就笑了，捂着嘴。我莫名其妙，她却越笑越厉害，竟然笑得蹲在地上。我以为她是在笑我，我很是恼火。正当我妈也快忍不住的时候，这个新媳妇站起来，嘴一张，她也是个缺牙巴。这下围观的人全都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摸了我一下，其他人起哄，叫我也摸她一下，说我的手是什么童子手。我很不情愿，在大人的诓骗和威胁之下，我只好胡乱地应付差事。这年村里只娶了五年新媳妇，但我的牙长出来了。那个缺牙巴新媳妇的牙却一直没长出来，后来镶了一颗难看的瓷牙。那几年，每次碰到她，我都有几分内疚，责怪自己不应该敷衍了事，好好摸一下，也许她的牙齿就可以长出来。
　　46、杀羊
　　在黔北，养羊的人不多。有句俗话，叫养牛得力，养马得骑，养羊脚板磨脱皮。意思是养羊不但没搞头，还很苦。但自古以来，就有人不怕苦不怕累，一直把羊养下来。有养羊的，就有贩羊的，有贩羊的就有杀羊的。这个杀羊的人住在离香溪镇不远的公路边。不光杀羊，还杀狗，经常看见他肩上扛着一条死狗往家里去。狗血狗屎什么糊在衣服上也不管。衣服是呢料的，外面穿脏了把里面翻出来穿，翻来翻去从没洗过。据说煮饭的铁锅从没洗过，锅粑糊了厚厚一层，只有锅底是干净的。房子的板壁原先是竹竿，他女人煮饭的时候抽来引火，最后抽得一根不剩，那口传说中的铁锅露出来，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但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干净。说到这人杀羊，我都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讲。不是脏，而是心里那股麻木的狠劲。他从不一刀把羊杀死，他用两条腿夹住羊，从羊头开始，先把羊皮剥下来。原因是活剥的羊皮柔软，可以卖个好价钱。想想吧，那被剥成赤身裸体白花花的羊，会是怎么一个痛法。不吹风火辣辣地痛，风吹来会凉悠悠地痛，羊痛得受不了，往板壁上使劲撞，沿地起跳，想方设法折磨自己，就是不知道向这个剥它们皮的人报复。他要把所有的皮剥完了，才给它一刀。
　　我的语文老师，在1984年的时候以这个杀羊的人为原型写了一部小说，发表在《黄河》杂志上，那是我们县有史以来在最高级别的刊物上发表的小说。小说中，老师把这个杀羊的人塑造成一个改革开放以来自觉致富的农民。这是一部不错的小说，在当时反响也不错。但每次想到这个杀羊的人，我身上都有一股情不自禁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