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中国最高死亡方式
2022-01-17叙事散文执命向西
中国最高死亡方式(散文)似乎要远行了。我大声地说着珍重珍重,并努力地挥着手臂。但我知道,人群中根本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就如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一样。长亭接着短亭,柳色连着柳色。本来好端端的天气被一曲《阳关三叠》搅和得飘起了雨丝。有人在努力……
中国最高死亡方式(散文)
似乎要远行了。我大声地说着珍重珍重,并努力地挥着手臂。但我知道,人群中根本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就如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一样。
长亭接着短亭,柳色连着柳色。本来好端端的天气被一曲《阳关三叠》搅和得飘起了雨丝。有人在努力地劝酒,并即兴地在亭柱上写着一些很诗意的话: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只有鬼才愿意相信!我在心里悻悻地说。谁跟谁一生下来就是故人?谁又能在那鸟都不愿飞去的地方有很多朋友?
有人折下路边的柳枝,悲戚戚插在另一个人的马头。我照样在心里发笑,但我还是从飘舞的柳枝中折下了一枝,插在了自己的马头。这毕竟是长安的柳啊,我至少也还在这鬼地方瞎折腾了几年,虽然并没有人在意我是去是留,是死是活。
死么?也许我此行要去的地方正是我最后埋骨的荒野。“古来征战几人回!”前不久酒醉路过一家歌楼,一位女子在用似曾相识的声音很婉约地唱着这样一句话,此刻竟在心头铮铮响起。我下意识地扶了扶腰间那把生锈的宝刀,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知道,那里没有青楼楚馆,没有柳腰娥眉,只有死亡。然而我并不怕死,或者说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死亡,以另一种方式。
前面好象升起了一面旗帜,雨刚停,又刮起了风,旗帜在风中翻卷着,多少有了一些悲壮的气氛。那旗上好象写着什么字,但距离太远看不大清楚。也许是“汉”吧?也许是“唐”罢,管它呢,凡正这又不是最重要的。
我提了提马缰绳,胯下的瘦马立刻双足跃起,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长嘶。马嘶声由近而远地铺向四方,并流行歌曲一般被其它马匹竞相模仿。
瞎起哄,我想。
那首《阳关三叠》早已被这嘶鸣声涤荡得无影无踪,或者说被这嘶鸣声淹没。
唱歌的人一定很尴尬。
要是有一匹他们那样的马就好了。此刻,我真后悔把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都无端地挥霍在了那些不知名的酒馆。该死!一定不能掉队!我一边想着,一边用力抽打自己的战马。
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承认,这里除了荒凉和死亡之外别无他物。天低得好象能碰着人的头顶(严格地说,是头盔),脚下只有马蹄跟不知名的野草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想,要是天色好一点可能就不会是这种情形,说不定还能见识一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可空旷的四野除了我们散乱的身影外,根本没有其他活物。 去那儿?跟谁作战?我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一些士兵敲打着傍晚时分刚刚烧过饭的锅(他们把这玩意儿叫做“刁斗”)零散地来回巡夜。除了刁斗的声音,夜晚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尿憋得醒了过来,于是推开身上斜搭的一条腿,走出帐外去撒尿。尿落在草丛中竟没有多少声响--要是在刁斗中撒尿一定是件很惬意的事!这样想着,我忽然怀疑这么多天用来做饭的刁斗是不是真被那些巡夜的家伙当尿壶用过。明天一定得让做饭的人好好洗一下,否则就是煮了主帅那匹八百里宝驹都不会有胃口吃的。 刚刚迷糊着要睡去,忽然被远处传来的一种很陌生的声音(准确地说是音乐)唤醒。这声音非常悦耳,但又十分低沉,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使人心中平添了几分伤感(我保证,这种声音我在中原从未听过)。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我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来。她长得很美,水一样的那种。在我最潦倒的那段日子,她常一个人陪着我,用那双美丽而又哀怨的眼睛看我喝酒,听我酒后的胡言乱语。她的眼神很淡很远,像天边的一抹轻云。 此刻她在干什么呢?也许还在长安城中那条败落幽深的巷子中弹琴?也或许倚在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下看月--想着我--她难道不会倚在某个男人的肩头矫情地说笑?!
可恶!我坐起身来。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铠甲发出的细碎的声音。真冷啊!身后有人发出幽灵一般的叹息。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竟晴朗了起来,这种时候,天空显得高而且远。一轮明月如一颗眼睛般悬在空中。那声音依然忽近忽远若有若无地在夜空中回荡。一个又一个营帐亮起了灯,一个又一个黑影来到了帐外,一双又一双眼睛望着天空--望着那颗虚无的大眼睛。 “这是芦管,胡人经常吹它。”月光下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胡人的音乐!这么说在不是很远的地方就有胡人?难道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 深情的音乐。 我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带剑。不,是那把生锈的宝刀。
战斗来得很突然。我用发颤的手拔出了那把生锈的宝刀,然后朝着前方冲了过去,或者应该是被奔腾的马群卷了过去。 刀,枪,剑,斧…… 血--血--血…… 每一次挥出刀,我都能听到一声断裂声,一种诀别的声音,伴着天空中隐隐的笑声。 日子就这样在血色中延续着。而我也终于倒了下去,是我那匹瘦马倒了下去。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宁静漫过了心头。 等我睁开眼时,天空中已悬起了那轮熟悉的明月。我想站起来,但觉得浑身都有凌厉的疼痛。躺在地上,我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唱歌的欲望。酝酿许久,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一匹失去主人的马在狼籍的尸堆中打着响鼻缓缓穿行。我把手指含在口中,一声呼哨划破了夜空的宁静。那马踩着碎步向我跑了过来。当我终于伏在马背上的时候,睡意再度涌向双眼…… 时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当我再度醒来时,我首先看到了我那把宝刀正斜挂在白色的帐壁上,同时,一丝淡淡的清香飘入了我的鼻孔,侧头一看,我顿时猛然坐了起来:一个遍身胡服的绝色女子正静静地坐在身边看我。她的目光平息了我的惊讶--是她救了我。 我留给她一块祖传的玉佩,然后策马而去。背着一路的目光。没有回头。 很多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争依旧在持续。每一天晚饭时我们一般都很沉默,因为早上一块儿出去的人有很多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当然,这样我可以吃得更多一点。
深夜,常常有人莫名地放声大哭。
地上的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天上的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不知过去了多么漫长的岁月,终于有一天,有人开始高声欢呼:“回家了,回家了……”荒寒的旷野顿时变得沸腾了起来。我觉得血在身上燃烧了起来,于是也跟着他们乱喊: 回家啦--胜利啦…… 虽然我并不知道家为何物,胜利又是从何而来。 我们在狂喜中洗劫了一个胡人的居点,在那里,我发现了祖传的玉佩。 清晨,当胜利的队伍踏着温情的朝阳缓缓地向长安移动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数百里外的一个山冈上,静静地看着四围的山花。山花次第绽放。 我把目光移向了手中那把原本生锈的宝刀--刀气如霜。无数的鲜血已使它恢复了远古的锋芒。我伸手摸了摸荒草一样的胡须,刀尖轻轻一滑,胡须便随着风飘向了远方--宝刀就是宝刀! 我在漫无目的的风中朗然大笑,并将刀抛向了空中。当我看着刀身没入体内的一瞬间,也看到了空中一双哀怨的眼睛,很淡很远。 风中飘来一首歌谣,和着淡淡的清香,飘向了远方。 锈迹在刀体上迅速地上升……
注:本文发表于甘肃《定西日报·西部周末》
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承认,这里除了荒凉和死亡之外别无他物。天低得好象能碰着人的头顶(严格地说,是头盔),脚下只有马蹄跟不知名的野草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想,要是天色好一点可能就不会是这种情形,说不定还能见识一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可空旷的四野除了我们散乱的身影外,根本没有其他活物。 去那儿?跟谁作战?我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一些士兵敲打着傍晚时分刚刚烧过饭的锅(他们把这玩意儿叫做“刁斗”)零散地来回巡夜。除了刁斗的声音,夜晚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尿憋得醒了过来,于是推开身上斜搭的一条腿,走出帐外去撒尿。尿落在草丛中竟没有多少声响--要是在刁斗中撒尿一定是件很惬意的事!这样想着,我忽然怀疑这么多天用来做饭的刁斗是不是真被那些巡夜的家伙当尿壶用过。明天一定得让做饭的人好好洗一下,否则就是煮了主帅那匹八百里宝驹都不会有胃口吃的。 刚刚迷糊着要睡去,忽然被远处传来的一种很陌生的声音(准确地说是音乐)唤醒。这声音非常悦耳,但又十分低沉,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使人心中平添了几分伤感(我保证,这种声音我在中原从未听过)。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我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来。她长得很美,水一样的那种。在我最潦倒的那段日子,她常一个人陪着我,用那双美丽而又哀怨的眼睛看我喝酒,听我酒后的胡言乱语。她的眼神很淡很远,像天边的一抹轻云。 此刻她在干什么呢?也许还在长安城中那条败落幽深的巷子中弹琴?也或许倚在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下看月--想着我--她难道不会倚在某个男人的肩头矫情地说笑?!
可恶!我坐起身来。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铠甲发出的细碎的声音。真冷啊!身后有人发出幽灵一般的叹息。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竟晴朗了起来,这种时候,天空显得高而且远。一轮明月如一颗眼睛般悬在空中。那声音依然忽近忽远若有若无地在夜空中回荡。一个又一个营帐亮起了灯,一个又一个黑影来到了帐外,一双又一双眼睛望着天空--望着那颗虚无的大眼睛。 “这是芦管,胡人经常吹它。”月光下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胡人的音乐!这么说在不是很远的地方就有胡人?难道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 深情的音乐。 我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带剑。不,是那把生锈的宝刀。
战斗来得很突然。我用发颤的手拔出了那把生锈的宝刀,然后朝着前方冲了过去,或者应该是被奔腾的马群卷了过去。 刀,枪,剑,斧…… 血--血--血…… 每一次挥出刀,我都能听到一声断裂声,一种诀别的声音,伴着天空中隐隐的笑声。 日子就这样在血色中延续着。而我也终于倒了下去,是我那匹瘦马倒了下去。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宁静漫过了心头。 等我睁开眼时,天空中已悬起了那轮熟悉的明月。我想站起来,但觉得浑身都有凌厉的疼痛。躺在地上,我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唱歌的欲望。酝酿许久,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一匹失去主人的马在狼籍的尸堆中打着响鼻缓缓穿行。我把手指含在口中,一声呼哨划破了夜空的宁静。那马踩着碎步向我跑了过来。当我终于伏在马背上的时候,睡意再度涌向双眼…… 时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当我再度醒来时,我首先看到了我那把宝刀正斜挂在白色的帐壁上,同时,一丝淡淡的清香飘入了我的鼻孔,侧头一看,我顿时猛然坐了起来:一个遍身胡服的绝色女子正静静地坐在身边看我。她的目光平息了我的惊讶--是她救了我。 我留给她一块祖传的玉佩,然后策马而去。背着一路的目光。没有回头。 很多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争依旧在持续。每一天晚饭时我们一般都很沉默,因为早上一块儿出去的人有很多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当然,这样我可以吃得更多一点。
深夜,常常有人莫名地放声大哭。
地上的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天上的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不知过去了多么漫长的岁月,终于有一天,有人开始高声欢呼:“回家了,回家了……”荒寒的旷野顿时变得沸腾了起来。我觉得血在身上燃烧了起来,于是也跟着他们乱喊: 回家啦--胜利啦…… 虽然我并不知道家为何物,胜利又是从何而来。 我们在狂喜中洗劫了一个胡人的居点,在那里,我发现了祖传的玉佩。 清晨,当胜利的队伍踏着温情的朝阳缓缓地向长安移动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数百里外的一个山冈上,静静地看着四围的山花。山花次第绽放。 我把目光移向了手中那把原本生锈的宝刀--刀气如霜。无数的鲜血已使它恢复了远古的锋芒。我伸手摸了摸荒草一样的胡须,刀尖轻轻一滑,胡须便随着风飘向了远方--宝刀就是宝刀! 我在漫无目的的风中朗然大笑,并将刀抛向了空中。当我看着刀身没入体内的一瞬间,也看到了空中一双哀怨的眼睛,很淡很远。 风中飘来一首歌谣,和着淡淡的清香,飘向了远方。 锈迹在刀体上迅速地上升……
注:本文发表于甘肃《定西日报·西部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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