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我们离婚吧

周四晚上，叶子到家得7点半了。我赶紧招呼着吃饭，桌上是鲫鱼汤、糖醋排骨和肉炒莴笋。天天看得出是饿了，洗漱完就直接上手开吃。叶子却没有动，阴沉着脸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我喊她吃饭，她也不搭理。再催，冒出一句：“我想了，我们还是离婚吧。”

离婚这事儿，前些年她不止一次提过，最近一两年很少说了。猛然一提，搞得我惊讶之余，也很心烦。总得问问原因吧，然后那边一肚子苦水迎面喷了过来。无非还是怪我烧菜不好吃，“我早就让你去报个厨艺培训班，你也不听”；然后抱怨我不把她的话放心上，“你还记得我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吗？”这个我哪儿记得？她揭晓答案说：“是一块欧米伽的表。”嗯，这事儿刚结婚那会儿她还真说过，问题是，婚后钱都在她那儿啊。婚后，我能做主的花销并不多，想买个16块钱的纱窗，都被批评半天。“你要买，我会拦着吗？”我问她：“我虽然对自己很省，但你们娘俩花钱，我不小气吧？”

再然后，话题就又回到了开车上，怪我不爱开车，加上厨艺不好，导致了每次回家，她又要开车，停下车还要烧饭。“天天爱旅游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会开车，我们能去的地方不就多很多？人家一凡的爸爸，很小就带他去过很多地方了。”她这个批，我倒是没话说，实情如此。虽然我不觉得小孩子去那么多地方有必要，但开车确实会方便出去是真的。更重要的是，讲到这里，她总算说出了想离婚的关键：“我今天开车回来差点死了你知道吗？我回来的路上，有那么几秒钟都没意识了，车都开到另外一个车道都不知道。”然后她说一路上多难，她让天天不停地跟她说话。

最近她确实太累了。翻盖新房开始，老房子拆了，岳父母和她奶奶住在活动板房里，她几乎每天带着天天两头跑。怕路上堵车，每天五点半起床，开车过去，晚上六点开车回来。有时候俩人也坐公交车，但要比开车多花近一个半小时。盖新房的事，是她另一个吐槽我的地方，那就是“什么都不懂，忙都帮不上”。我是那种得过且过，万事从简的性格，比如盖房这事儿，我的想法就是反正村里那么多人家都盖了，去走访一下，选一家不错的，让那家的供应商照着来就是了，无非是设计图出张新的。但这种最省心的做法，在叶子看来是没追求。

叶子做事儿，力求完美，她找设计公司设计新房子，四处跑建材市场了解行情，货比三家。然后，还要给这栋新盖的三层楼加装电梯，而这点，村里人家都没有。她对事情尽善尽美的期待，跟我们一家人的能力水平之间的差距，就是我们家的矛盾根源所在了。不但我什么都帮不上，岳父母就在现场，同样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周六一早我过去，叶子带我去看后面棚子里放着的那一屋子东西，说：“这都是我们三个人从楼上搬过来的！”她的本意是向我邀功，表现她多能干，确实能干，但我心里想的是：“幸好我没你这样的闺女。”大热天的，花点钱在村里找俩人帮着搬搬抬抬不好吗？三百或者四百够了吧？

是的，叶子很俭省，她的想法是，钱要花在必要的地方，而她的能力又导致了，她眼里必要的地方并不多。她是宁可一家人累死累活把这些事儿干了，然后省下钱买块羊毛地毯的人，因为她自己做不出羊毛地毯。可是在我跟岳父母的眼里，羊毛地毯就不必要。刚结婚的时候，她买的那块，没多久就收起来不知道放哪儿了。因为脏了，没人会洗，而找人洗太贵了。当然，不会洗羊毛地毯这事儿，也体现了我的“无用”。消费观是个很要命的事儿，哪怕我确实不想跟她离婚，但是听着她在那边“控诉”，我其实也有答应她，“放她一条生路”的冲动。确实，都挺累的。

那晚上，我俩都没吃饭。天天边吃饭，边听妈妈数落爸爸，偶尔还插嘴说一句：“爸爸，等我长大了，我就会开车了。”孩子还小，不懂事儿，但是也知道用自己的力量去帮着缓和气氛了。“爸爸，你要加油哦，要像我一样棒，妈妈就不生气了。”他边啃排骨边说。叶子慢慢不说了。等我收拾残局的时候，发现小家伙鱼肉和莴笋一点都没吃，只吃了排骨，喝了点鱼汤。他吃鱼，是要有人帮忙去掉刺的。看着自己下班回来就辛苦烧的饭菜，把莴笋倒进垃圾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周五一早，叶子就带着天天出发了。临行前，她安排我去买点早点，肉包子、菜包子、千层饼、油条和豆浆。我转了一圈，因为不到六点，千层饼还没做好，而油条，家附近哪儿还有一家卖油条的啊，都搬走了。那天我没步行去公司，而是骑着电动车去的。午餐的时候，我骑车去超市买了花蛤和绿豆，回家泡上。还买了鸡爪子，回去洗净煮了，放凉后糟卤腌起来。慢慢改吧，先从丰富烧菜花样开始。忙乎完，骑车去公司，时间刚好来得及。但是下午，她给我微信说，晚上住金山，不回来吃了。

那晚上，我一个人炒了蛤蜊，努力吃光。第二天早上五点四十，把冰镇的绿豆汤带上，坐公交车往金山赶。头天晚上跟天天约定了，我们8点见。在换乘公交车的时候，天天打电话过来对我说，那个换乘公交时间很长，可以多给我五分钟。我还是在8点前赶到了，岳母正在给天天下方便面。老房子已经变成了一堆瓦砾，一台挖掘机在瓦砾堆上方，把建筑垃圾一堆堆送到排队等着的卡车上。见我带绿豆汤过来，叶子情绪缓和了些。当然，头天晚上我尝试炒的蛤蜊，也发了照片给她。还有那晚上她抨击我练车三心二意的时候，我还给她看了我手机上装的那个练习各种情况下倒车的APP。

很大一堆残砖烂瓦，眼看着缩小，下午一点左右，老房子就彻底被夷为平地了。期间我其实没什么能干的，就操起抹布，把彩钢房里面都擦了一遍。当我开始蹲下擦地面的时候，叶子看不过去了：“地你擦什么？我走来走去不还是脏吗？”我停下来笑着说：“脏了再擦就是了。”水是不缺的，边上十米外就是邻居家的压水井，前阵子台风暴雨的，那井都不用引水，一压就能喷出来。喝的自来水，也是去邻居家提，就像前年他家盖房子时，也来我岳母家提水一样。炒菜的那间彩钢房里没装空调，只有一台风扇，叶子烧午饭时，出了一身汗。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每次都去紫燕买些卤菜带过来。她不是很喜欢这种卤菜，觉得味道一般，还不实惠。

下午三点，我正陪天天玩，发现岳父母戴上帽子和手套，出门了。幸好我发现及时，原来两个人去老房子废墟里捡砖头去了。我赶紧也过去帮忙，岳母婉拒道：“你别干了，你又没戴手套。”我说没事，但没两下，手就被擦破了皮，出了点血。岳母找了双棉线手套给我戴上，继续干了俩小时，手上出了十个不大的水泡。一开始，大家就只是捡那些完整的砖，后来半块的，岳母也让捡上。我说：“半块的就算了吧？”她笑着说：“有用的。”捡来的砖头放到车里，我把车拉到几十米外的地方堆起来。不远，车也不重，就是路面沟沟坎坎的，不好走。

有邻居大叔见了，笑着说：“你还能干这活儿啊？”我笑着说：“还行吧，很多年没干了。”他说：“我女婿就干不来的。”我心说，女婿跟女婿不一样的。那晚上叶子批评我没用的时候，举例子中也有一个“女婿”，说的是：“人家都还没结婚呢，就帮着跑东跑西准备各种盖房子的事情。”这个，大概就是俗话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像那晚上叶子批评我，把我说得一无是处的时候，我心里给自己辩解的——这世上一听说岳母家要盖房子就立刻积极主动掏几十万的女婿，虽然不少见，但占比也多不到哪儿去吧？

除了抹布擦擦，我能做的，也就是帮着搬个砖了，而且效率还很低，体力和技术都不行。比起来，我一天赚的钱，雇上四个工人总归雇得起，而四个工人干的活，大概能顶我这样的十个。问题是，有些事儿的确也不是雇人就能解决的。比如，这些破烂砖头，诚然也可以雇人来捡，可是，它们总共值几个钱呢？可能还没有雇人的钱多。更何况，这种事儿，在叶子眼里，那就是不必花钱的事儿，因为大家力所能及。叶子花钱，是希望提高生活的物质品质的，而我这种人花钱，是为了省心的，更直白点说，是为了能“让自己偷懒”的。同样的钱，欧米伽表跟家政服务，她肯定选前者，我大概率选后者。

周六晚上，叶子开车载我们回家。我要求我开，她不让，说是不敢坐。周日早上，我习惯性早起，自己下了荞麦面条吃了。那娘俩睡到8点多才醒，估计是这些天都累了。叶子洗漱的时候埋怨我：“你也不提醒我，天天今天要去上拉丁舞课呢，来不及了。”我笑着说：“还以为请假了。”叶子不爽道：“请什么假？都请过一次了。”我起床时其实想到过这事儿，但是宁可装忘了，跳什么拉丁舞啊，不如让大人孩子睡个好觉。早饭后，我去买菜，叶子则是准备给那个来上“一对一”的孩子辅导。天天的任务是写字，但是他喜欢跟着那个哥哥听，每当碰到那个二年级孩子不会的题目，天天就开心地说出答案，为此叶子没少批评他。

午餐是炒蛤蜊、肉炒豇豆、红烧肉和烤鸭。本来想做炒莴笋的，买了一根回来，去皮后发现不新鲜了，果断扔了。天天给我炒的蛤蜊打了130分，对叶子说：“妈妈，你烧海鲜不如爸爸，要努力哦。”叶子没搭腔，他还不懂察言观色，又说：“妈妈，爸爸做好了一道新菜，我们要表扬他的，对吗？”叶子鼻子答应了一声。

午饭后，叶子顶着烈日又出发了，她网上订了一个移动式淋浴房，要去看一下，还约了货拉拉运到金山。下午四点多，她来微信说晚上不回来了。我说好的，明天我休假陪天天就好。其实我也不希望她再赶回来，实在太累了，而且第二天一早又去，孩子也累。既然她不回来，我们爷俩就不着急吃了，一起去边上的公园里溜达。说起来，也有两三个星期没一起逛公园了，我前阵子老是出差。跷跷板上，天天开心地喊着：“see~~saw。”

晚上六点，叶子又发微信说回来。我说好，让她注意安全，跟她说给她新做了绿豆汤。她喝汤的时候，我跟她说，等明年春天去德国开会，顺便就把表买了。“你猜那边比这边便宜多少？”我问她。她白了我一眼：“30%。”我故作惊讶：“你这都知道。”想起了那晚上说起这表的事儿，我说钱都在你那儿，她说我也没让你都给我啊，你哪怕每个月留下5000块，不也早就攒够了？！我心说，就你心那么细，我每个月留下5000块，不让你知道我留了干嘛，你真能开心？如果让你知道，那我留了有啥劲？

天天9点多还没睡觉，一直等到叶子回来。我搂着他，给他讲故事。下午，我们爷俩完成了两项暑假作业。一个是创作“童心向党”的童谣，我作词，他作曲，然后爷俩一起唱；一个是画“太空主题”的画，天天画了艘宇宙飞船，飞船最下面是动力舱，那里面放着一整个太阳。他给飞船取的名字就叫“宇宙无敌太阳号大飞船”。我把这些微信告诉叶子，她难得给了个肯定。也是，她太能干，很多事儿，也的确都习惯性推给她了。
河蚌赌徒 2021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