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的猪肉

       年轻的时候，我到徐州青山泉待过一段时间，吃了几个月的羊肉。我喜欢吃羊肉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羊肉很鲜美，做羊肉的是一个四川厨师胖胖的，长得和我们常看到的厨师的感觉没有什么两样。夏天，有一次我们在阴凉处乘凉，他和另外一个本地厨师较上劲，说看谁能够把地上的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扛起来，沿着院墙走一圈，赌注是一包大前门。这个赌注是很有意思的，他们俩都不抽烟，干嘛用它打赌！费解。四川厨师胖，看着力气大，也正值壮年，大家都认为他不会有问题。我们都为本地厨师担着心，一个是年纪比较大，六十多岁了，一个是长得精瘦，似乎是手无缚鸡之力。他平时不言不语，主要是为四川厨师打下手，也没有什么力气活，摘摘菜、切切冷碟、洗洗碗什么的。四川厨师脱了外褂，光着膀子，把树干抱起来的瞬间，脸涨得红肿了起来，把树干往肩上一放，腿就开始打弯打颤。我们赶快说，不要逞能了，快放下，晚上还要吃你做的菜。他也真不孬种，就这样微颤颤的，弯着腿走了一圈，到我们面前放下树干，红红的脸立马变得苍白了起来，汗珠如雨一样的沿着脸颊往下流。他一边擦汗一边笑着说，老子的，虚了。大家都笑了。本地厨师看着他，嘲讽他说，你才苟大年纪就虚了？大家就起哄，说他晚上出去买菜没干好事。他急了，要是没干好事，他就是个锤子。大家一听就又都笑了起来。他对本地厨师说，你要是扛不住就不要扛了，买包烟请大家抽。本地厨师并不答话，轻悄悄地抱起树干，扛上肩头，干净麻利地走了一圈，脸不变色，气不大喘，放下树干，拍拍肩头，摘菜去了。四川厨师的爆炒羊肝又鲜又嫩，给我的印象很深，我在那里水土不服，经常拉肚，吃了羊肝，好了。

       工作结束后回到家，一进门，母亲正在煮一锅猪肉，我说好香啊！好像多少年没吃过猪肉似的。从此以后猪肉的香就被我认为是所有肉中最香的了。

       上小学，我的一个老师，冬天快过年就在自己家的门口支起一口锅，煮肉，用带皮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煮熟以后，满街飘香。她的老父亲帮她看锅，穿着棉袄，坐在三轮车的边上，抄着手，用眼盯着。我放学路过那里，煮肉的香味直往心里钻。老师走出来，用一个长柄大勺搅几下锅，装出一碗，递给老父亲。我回家和母亲说，母亲说，加点糖更好吃。这种吃法我一直在做，也影响了我的孩子们。我爱人担心我年纪大了，再这样吃，血糖胆固醇有可能增高，可是我一直不高。爱之有道，受用有度，不至于因噎废食，啖之如虎的。

       听父亲说，他大概有十几年没吃猪肉，说是被“飨”着了，一直到成年以后才又能开始吃。

       我们家平时吃肉大约只是炒、煮和红烧三种形式，煮骨头汤、煮白肉；红烧肉，红烧排骨；猪肉炒韭菜是我们常吃的式样，有时也炒高瓜，从来没有辣椒炒肉过，这里有一家饭店名字就叫辣椒炒肉，使我觉得怪怪的。年节的香肠、咸肉又是另一种方式。据父亲说，他被猪肉飨着的就是吃了辣椒炒肉。

       这是一个故事，父亲小时候的事情了，我听过几遍，觉得很紧张，也很有意思。那时候的父亲才七、八岁，听说日本鬼子要进村扫荡，我爷爷就拖着我的父亲躲进山洞里，不敢吱声，也不敢出来。奶奶带着几个姑姑也躲进了山里，到底躲在哪里也不知道。就这样躲了三天三夜（这好像是一种规律，很多电影小说里都这样描写，三是个很吉利的数，父亲这样说的时候是很严肃的），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爷爷看着饿的难受的父亲，就在最后这一夜里出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肉和好多辣椒，并携带一口锅，就在山洞里把肉炒吃了。吃完以后，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感到肚子疼，爷爷哼哼了一晚上，父亲也是疼得受不了，也不敢喊出声来，一直这样挨到天明。爷爷下山看到没有动静，才背着父亲下山回家。以后的十几年里，父亲看到肉就难受。父亲说这是被“飨”着了。

       我吃肉从来没有吃够的时候，只是近年来随着年纪增大，食用量减少了，但每天还是需要吃一点，不然觉得肚子里有点空。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几个同学打赌，赌注仍然是大前门，大前门烟在全国各地影响很大，很有名，大前门我抽过，确实不错。赌的是谁能吃下两斤猪头肉，很多同学都跃跃欲试。肚子缺油是那时候的通病，有油的食物就是最好吃的食品。父亲告诉过我海里的肋鱼是最鲜美的，到了几十年以后吃到，才明白肋鱼的鲜美是因为它的肉入口就是一汪油。现在如果还有人用食品去当赌注，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猪头肉很是解馋，我买猪头肉事先申明不要瘦的，肥的才鲜滑，口感肥美。卖猪头肉的老王告诉我，那看起来是肥肉的部分实则是标准的五花肉，只是肉色淡了些。仔细观察一下，确实如此。

       做红烧肉，肉块需要切得大大的，带上一点肥肉，这样烧出来的瘦肉软和不柴。肉切小了，烧出来肉质发紧，发干，不滋润。我舅爹吃红烧肉从来不吃瘦的，他说是牙松了。把烧的稀烂的肥肉，捡几块放进干饭里，拌成浆糊状，稀里哗啦就下肚了。东坡肉是用黄酒闷烧几个小时做出来的，肥瘦各半，我能来两块，足有二两。

       《闲情偶寄·颐养篇》曰：“食色，性也。欲借饮食养生，则以不离乎性者近是。”吃自己喜欢的食物才是接近本性的吃法。宋太宗赵光义问苏易简：“食品称珍，何物为最？”苏易简回答：“物无定味，适口者珍。”我看到那些减肥人（其实并不胖），摒弃自己爱吃的美味，深深地为他们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