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年洼的夜行船

　　在河北住久了，少水，好在保定有个白洋淀，恰好弥补了这个缺陷；邯郸是一个战国古城，找不到城的影踪，好在邯郸以北30里有广府古城，从唐朝时起的城墙，一直矗立到现在，原汁原味地苍凉。有了城，还想着有水，我一直期望邯郸能生出另一个白洋淀，能有一个寄托灯光桨影的地方，没有想到好梦成真——永年洼出现了。
　　永年洼矗立在广府古城外围，广府城恰恰座落在永年洼的中心，像是中心岛屿。前几日踏着夕阳去永年洼，准备看永年洼的夜色；这在生活节奏飞快的今日，能花一个晚上坐船看景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我特地带了一把胡琴，欲对着天空与水中的月亮演奏一番。
　　到了广府，先登上北方有名的弘济桥，桥在滏阳河上弯出了很好看的弧形。弘济桥下有村姑洗衣服，高举着棒槌，咚咚咚，咚咚咚，高一声低一声唤醒了看风景人的记忆。走下弘济桥，脚底板硌得疼疼的，于是带着疼疼的感觉进了广府东门的瓮城，再沿着马道上了城墙。其中的一面城墙一直保留着明朝时候的样子，硕大的青砖被历史风化得参差不齐，墙上被咬出了许多洞。我登上城头一眼就看到了城外大片的水，有护城河的水，也有苇塘的水，水从遥远的西部的太行山一路赶来，到了这里就住下了，成为洼地，汇成河北省有名的永年洼。
　　夕阳西下，在城墙看夕阳很有意思，阳光从城头掠过，把更多的光投入城下的水。护城河里是水，苇塘里是水，而城墙好似也被水溶化了，完完全全的一个水城。我趴在城垛上，城头的雾和城下的水遥相呼应。阳光从遥远的天体赶来，迫不及待地把光线投入到水里，和水里的那些景物融和。水里有什么景物啊？有石头，有土地，有水草，有荷花，有苇子，有姿态各异的鱼虾，有水鸟，还有树......怎么会有树啊？当然是有的，护城河和苇塘边长着各种树木，其中柳树居多，柳树把自己的手指伸向水里，挠着水面的痒痒，而水面则理解柳树枝的深情，就把柳树的形象倒映在水泊里。
　　我来永年洼来得晚，刚在城头逗留片刻，橘红色的太阳就躲藏进城西的芦苇荡去了，暮色陡然笼罩了古城。朋友邀请去家吃饭，仅一碟黄豆，一盘青菜，一碗鸡蛋汤，三块红薯，一看就开胃。还有一壶热酒，可以驱赶秋的寒气。吃饭间我演奏了一曲《二泉映月》，朋友说，有点伤感，还是到夜的永年洼寻觅新的灵感吧。于是就跟着朋友走出们，走到苇塘边码头上，一嗓子喊来了一条夜行船。
　　船驶过来的时候，风也停了，夜也凝固了，把我孤独的心晒在了一个另类空间，仿佛朱自清在招呼我，俞平伯也在招呼我，一群江南的才子，借助于一支笔写透了江南风情。我在北方的永年洼，船上并没有江南的珍馐玉馔，只有芦苇一般的挺拔和孤傲。刚过农历九月的月圆，月色给得很及时，很宽阔，看到了东天挂着月儿和几颗晶晶的星子，该不会在天宇开散文讨论会吧。
　　船轻轻离开码头。码头上的灯火越来越淡，渐渐地云一般模糊了。太极宗师杨露禅先生的庭院还是能看得见的，像是一只待飞的鹰。杨先生虽然没甚文化，但是深知天地人之间之和谐，他尝在夜间习练，创新了杨式小架太极拳。夜晚和白天的区别，在于夜是安静的，是澄明的，是积蓄力量的。太极拳的含而不发、四两拨千斤，应是从夜的苇塘姿态而生感悟的。
　　我不是一个习练武术之人，只顾着把自己的心绪放进水里漂流。船舷外的水是静止的，也是流动的，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四籁俱静，倒是机动船的马达声显得突兀。船离岸远些时，我让船老大停了机器，任凭船儿在水里漂泊。风在船外紧一阵松一阵地吹，船儿就跟着风舞蹈。我的心里涌出了几许曲调，赶快借着月光写了下来。
　　船进了芦苇地，大片大片的芦苇，在夜幕中竟然像是树林，昂首挺拔，一点也没有白昼时的脆弱。芦苇的顶尖都顶着芦花，因为天晚，竟然看不清芦花的颜色，应是白色的吧——雪白的芦花如同诗人梦中的雪花。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雁鸣，都九月了，想那肯定是掉队落单的大雁了，孤独的大雁，永年洼是包容的，一定可以为它提供食品安全过冬的。
　　我和船一起在水里行，月亮也和我一起在水里走，大抵是为了驱赶我的孤独。月亮是可爱的，没有我这么古板，她一会在天空眨眼，一会在水里舞蹈，我把手伸向水里的时候，她就悠忽不见了。夜行船驶到荷花塘的时候，月亮就藏在荷叶下，好似和荷一起睡着了。船出了荷池，她又活泼地走在船头的前面引路，不知是永年洼的水滋养了月，还是月点化了北大洼的水，坐船在夜晚行驶在永年洼，真的对天空的新月有了新的感觉呢。
　　芦苇是永年洼的主角，大部分是手拉手肩并肩地群居的，也有一两颗另类的芦苇长在水道，不太高，很倔强，任凭来往的船摩擦它的枝叶。我想，我的命运大抵是属于这样的芦苇，在我的眼前永远没有现成的路可走。高手用一只竹笛就可以唱响眼前的秋韵，我不能，我只是盛夏残存一只蝉；高手用一管毛笔就可以画出天地之间的精气，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就像变化莫测的太极拳，我不能，我只是一种越走越远的声音，在将来的某月某天，或许有几个人能听到我真纯的声音。
　　船在走，天空的月光照来了水面更加宽阔的地方。起风了，水面上是一道道的波纹，月亮就把月光就轻轻地绣进波纹里，像是许多闪光的珠子。船在走，我倒是宁愿船只从永年洼开到滏阳河，再开到渤海，到太平洋，到无限......太极拳的本质就是化无形于有形，化无限于有限，人就直接化进无限里，不就更好吗？
　　船在越走越快，水有了声音，哗哗哗，哗哗哗。永年洼的水地很宽，比水更加广阔的水域是人的心，比天空更加广阔的天空是人的悟，我想，我真是读懂了江南文人对于水、对于船的一往情深了。我虽然基本走遍了江南水乡，可我是北国人，我的根在邯郸，也在广府的永年洼。我是永年洼的一棵莲，一株芦，回到大地，像杨露禅先生那般孩童一般地感受天地间的真气......
　　船在苇地回返了，朋友给我在船头摆了凳子，让我用二胡即兴拉一支曲子，我没有拉，那无限温暖的月色已经永恒地渗透在心头了。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1-10-18 15:4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