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古早的情书

    时光寂静，我坐在这里，被一首短诗弄得精疲力尽。岁月缓缓地延伸进黄昏，意识到容颜的枯萎，将与万物一同衰老，我的内心混乱而惊慌。数十年弹指间，我深陷于生活的劳顿奔波，那些设想中的崇高生活渐趋远去，平生所期望之事，在乱云飞渡的日子里，似乎终将成影。回顾数十年的过往，在无尽的眺望和现世的纷繁里消磨无数着光阴。在桦树落尽之前，我带着几页诗的飘零，解开青春时光匣子的金色襻带，那光线摇曳，我曾倾心的某人、某物、某个城市，经由记忆的传递，抵达此刻。

    但凡青春岁月不是写满空白的人，总会有某首歌、某段文字、某个场景勾起他甜美抑或痛苦的回忆。这几天，沉浸在朋友松鸣推荐的小提琴音乐里，窗前的秋月，照亮着午夜。那些青春日子里像雪花一样古早的情书，在回头的刹那，轻轻地击中了我。灰暗的帷幔轻轻一拉，欢畅的风雨扑面而来。在记忆的远方，那些光芒四色的激情、那些充满柔情的忧伤，被一封封等待的情书，纷涌着，生活也因此充满了各种颜色。有时，它灰暗，像一只蓝眼灰猫；有时，它如新生时光，鲜活而美好；有时，如一片落叶纷飞，在秋日里不安的游荡。无论如何，我感到我曾经幸福，在春天或者在梦里……

    于是，我在窗前的橡树里读着情书，在肖邦的协奏曲里读着情书，在三毛的《七点钟》里读着情书，在街边拐角处的书店读着情书。我读着、醒着，腼腆的内心充满着遐思，无数瑰丽的梦悄然而至。那些过目难忘的字，那些美好细微的感觉，在光阴里静静流淌，哼着“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歌声，望着林荫道边抽芽的香樟树，心情美好而舒畅。然而，我们终将为一些没落和消亡的事物唱响挽歌。伴随绿色邮筒的消失，情书已然成了往昔生活中古老的一幕，城市换了妆容，再也没有窗前的橡树，街边拐角处的书店，早已成为女人化妆的精品屋。那些高低不等的建筑，仿佛万家灯火……

    谁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娟秀或刚劲的笔迹写出“送你走时，就送走了蓝色的秋天，风高天寒，望珍重”情书？在邮件、QQ、微信这样便捷的时代，还有谁抱着一份执念在写情书时，刻意用纯蓝或炭素墨水表达最悠长的思念？情书所能产生的幸福而甜蜜的忧伤、以及思念之痛、期盼之痛、欲速不达之痛，那些灼烈的感受也日渐粗粝。网络时代，灯光迷离，每天层出不穷的信息，让我们有了太多的选择和放弃，轰隆隆的列车把我们拉向远方，古早的情书越走越远。再也没有饱含深情的情书寄出，再也没有惴惴不安的等待，再也没有捧着情书的幸福与忧伤。曾经翻越峻岭、跋山涉水的情书，在快捷的短信和铺天盖地的图片里变轻、变黄，直至消亡。再没有一封情书会带着木香的味道，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千百年来，与人类形影相随的古老的交流方式，涵盖了太多情感的一纸素笺，形影越来越淡，终至于无。伴随消亡的还有那些明信片、老店、书屋、甚至年少时的孤单和青春的忧郁。我们再无力量回到旧日时光，品鉴着那些浓情蜜意和一手漂亮的好字。

    时间变了，生活变了。高速化、符号化、影像化的网络把我们带入到极速信息与物质世界，使我们生活节奏发生巨大变化。刷微博，回微信，在各种垃圾信息堆和思想碎片之中，我们的白昼被分割，黑夜被占据，我们异常忙碌却又两手空空。分心时代，旧有的一切被迅速地更新，我们顺应欲望之流，无法专注当下。秒杀、疯抢的不仅是什物，还有爱情。李敖说：现代人的爱情，只有三个月保鲜期。那些尺素风雅的爱情，已不再风华如故，而是落笔成殇，那些不染尘埃的情书，在记忆发黄的纸页上，不再企及。也许万事上帝自有安排，既然那些古早的情书，是时代遗弃下的宿命，再也无力挽留，就让我吟唱起朴树的歌声吧：“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