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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导演的困境

2022-01-1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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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导演的困境


近些年,每当看完陈凯歌张艺谋的新片,我都会想到老而弥坚这个词。这句通常被我们用于赞美老人的成语,敬意中还包含了一点亲近,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提醒,因为它在描述一个逐渐凝固逐渐僵硬的过程。

事实上,老而弥坚已经成为老导演们的困境。众所周知,导演意志的执行,是一部影片成败的核心。所谓“第五代”“第六代”,在我看来,导演之间的差别都是意志的差别。审美决定了怎么拍,意志则决定拍什么。张艺谋们的困境在于,早期作品积淀的信心已经膨胀为不可动摇的个人意志。尽管他们的电影更加魔幻,更加华丽,更具备审美的快感,但他们的电影几乎不再对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兴趣了。

反观后起之秀,他们拍出了《我不是药神》,拍出了《可可西里》、《泰囧》,即使式微之声不绝于耳的香港电影,挣扎于困境中的电影人仍然拿出了像《一念无明》、《树大招风》这样可圈可点的影片,这些影片都在不遗余力地想说好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故事。

尴尬的情况莫过于,老导演的商业娱乐片市场反馈差强人意,而所谓的文艺正剧,又无法说好一个故事。因此屡见不鲜的是,每每在每一部大制作的影片票房口碑双扑街之后,会有一部低成本的影片挽回颜面与损失。截止到2016年的《长城》,张艺谋已经拍摄了二十多部电影,但《长城》的豆瓣口碑仅略好于《三枪拍案惊奇》,甚至还不如2006年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相较于张艺谋的平稳下滑,陈凯歌的境况显然更加难堪,《霸王别姬》之后,他再也没有一部电影能保持水准,而是以一种起伏不停的跌宕之姿延续着尴尬。2017年的《妖猫传》据称耗资十亿历时六年才打磨而成,但票房只有五亿出头。

再想想看,拍摄一部《我不是药神》、《疯狂的石头》才用了多少钱?那么,一个故事都讲不好,问题出在哪里。一种不给政府添乱的考量?服从商业规则?或者是江郎才尽的力不从心以及功成名就后的爱惜羽毛?

如果说宁浩们使冯小刚感受到了压力,那么陆川对姜文的追赶已不容视而不见,巧合的是,无论出片速度还是题材选择,两人都有一定的相似。而姜文,则无论在恃才傲物的秉性还是挥斥方遒的才华上,又更像陈凯歌。陈凯歌和姜文的共性还不止于此,他们都习惯于引领,习惯了以个人意志替代角色完成自身动机,习惯于以俯视之姿面对仰望银幕的观众。仔细的观看这两位导演近几年的作品,我们会发现他们对故事本身显得漫不经心,起码是没有多少耐心。他们硕大的意志,都迫切需要一个大场面,一个大主题,更加着迷于一个更大的布景。他们实在是太喜欢大的东西了。

用一部《让子弹飞》,姜文证明了自己同样可以拍出挣钱的电影,但是一转身,他又开始了《一步之遥》的滔滔不绝。他津津有味地把玩那些隐喻和机巧,不屑于影迷的面面相觑。事实上,当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贪大求多野心勃勃,被赋予了太多的含糊其辞和微言大义,它会变得不好看。确实,导演是过了瘾,但众所周知超载不能证明卡车司机的技术好,反而会带来诸多隐患。就像施耐庵也没办法让潘金莲在面对西门庆的挑逗时横刀自刎,导演的个人意志凌驾于电影自身的逻辑,也是悲剧的起源。特别是《妖猫传》,即便浓墨重彩地呈现了盛唐气象与意气风发的少年情怀,但正如修辞从来不是修辞本身,所有精雕细琢都必须围绕一个绝不蹈空的内核。可遗憾的是,当漫长的影片结束,除去李白的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我甚至没有记住一句触动人心的台词。老导演尽可对生活和时代的变化视若无睹,观众却用票房给出了自己最诚实的选择,这也算是令人欣慰的吧。

通常,在说到第五代导演的时候,我们会加上冯小刚,但这一提法比较勉强,因为冯小刚并非科班出身。大概正是这个原因,冯小刚显然没有一代宗师的包袱和抱负。他能放得下身段大大方方去拍《甲方乙方》和《非诚勿扰》,结结实实去挣钱,但与此同时,他又能用擦边球的方式拍摄《集结号》、《我不是潘金莲》这样主题沉重的影片。但冯小刚又实在太聪明了,他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因而欠缺灵动与开阔,有大匠之工,无大师之风。在与王朔散伙后,冯小刚曾说:「他(指王朔)的黑色幽默有攻击性,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没有出路。当一条鱼在水里游泳,他要适应水温,否则,他就会死。这就是我做的。在中国,人们不停地讲着下岗、失业、不安全,人们到电影院是为了忘记这些,轻松一些。」仔细把玩这句话,我们可以解读出多层含义:一是温水煮青蛙是无法回避的,二是青蛙要适应温水煮青蛙,三是不能适应温水的青蛙活不下去。至此,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反观“第六代”以及宁浩徐峥这些新锐的导演,他们对于市场的敏感以及对观众需求的把握,明显来的更加从容,一言以蔽之,他们更加一往无前。

无论横向比对一直维持艺术水准的斯皮尔伯格、卢卡斯,还是纵向回看后辈们的异军突起,老导演们都没有理由轻言退休。瞻前顾后,老导演们是不是可以抽空看看 丹·吉尔罗伊的《夜行者》、金基德的《莫比乌斯》,或者法籍越南裔导演陈英雄的《三轮车夫》呢?

我不知道张艺谋们是否已经无暇顾及,但那些弱势的个体的遭遇,那些人性的人文的洞察,本应在资本进入后得到更积极的表达。以艺术之名心安理得地规避现实,不厌其烦又经年累月地,老导演们从哲学和美学的角度讲述着自己所理解的世界。他们只字不提当《活着》那样的影片一经碰壁,“十年面壁图破壁”的意气风发是怎样迅速又默契地崩塌。至少在我看来,他们不仅没有提出问题的意愿,也没有改变困境的企图。反而,同为“第五代”导演的田壮壮倒是后继有人,他因执导1993年的《蓝风筝》遭受了禁拍十年的命运,但他的弟子文牧野接过了现实主义的衣钵,《我不是药神》出现,为现实题材的影片迎来一道暌违已久的高光。甚至,就连田壮壮的女弟子赵薇,也用青春片拿下了超过7亿的票房。而他的关门弟子路阳,则用《绣春刀2》赢得了不俗的口碑。

当初拍电影的出发点是什么?真的值得老导演们再次审视。从黄土地红高粱走出来的人,你能想象几十年后他们用上万只饕餮和一只妖猫来成全自己盛大的光影迷梦吗?

如果说,电影是造梦工厂,那么1984年的《黄土地》就是陈凯歌和张艺谋“梦开始的地方”。到了2018年,张艺谋68岁,陈凯歌66岁,冯小刚也60岁了,但我对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底线的老导演仍抱有希望。毕竟在中国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可歌可泣又不可描述的事情是如此之多,反转反转再反转的剧情和狗血鸡血又流血的人物能让你目不暇接。

素材匮乏?不存在的,剧本一摞一摞都在社会新闻里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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