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端

1.
如果可以，我愿把我的一生都荒废在路上，不要怪我贪心，只因路上有大好河山啊！这河山可大，可小，其中乔端就是一小河山。

八山一水半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这是深山小镇乔端的写照。

与很多敞于世人面前的山水相比，乔端是半遮面的，一半抛了出去，引诱世人；一半隐居，饮朝露，息晨昏。

前几日去杭州，进入湖州，邻近杭州起，高铁两边的水就多了起来，一塘接一塘的，看的人心里和那经雨水淋过的草木一样明媚。后来又去了西湖，西湖浪涛澎湃，水面广阔无垠，算得上大河山了。

回来后，洗去一身的疲惫，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心里忽然蹦出来的居然是乔端，乔端哗哗哗的流水声，越来越响，如魔一般地缠绕在心间。

原来，游完了大河山后，能够比邻住下来的却是乔端这样的小河山。如天净沙.秋思所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乔端有让人忧思难忘的浓浓烟火气息。

也许我欠了乔端的，以至于她入梦来索讨，这些年前前后后的我亦不记得来了多少趟了，可是，我仍未解读她的美，难怪她要埋怨我。

更也许，内心处的乔端，她一直在呼唤我解甲归田。



2.

乔端的水是有魔性的，听了一次就忘不了。

声音是老远就传来的，近了，就能看到水在欢快地跳跃着，流动着，那活泼的形态带着一种魔力，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或投身，投身到欢快的最深处去。水像个单纯的孩子，毫无目的地向前流去，冲击到大块的石头上，幻化成大朵洁白的浪花；冲过缓缓的石坡后形成瀑布，穿过河中的怪柳，在转弯处，幽成一汪清潭，再一路朝着远方奔流不息。而那哗哗哗的流水声就如魔音一般地使劲钻进耳朵，撞进心田，又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哗哗哗地水声啊，流啊，留吧！向远方。一条条溪流与一座座各种式样的桥相互缠绕，小镇乔端便不知道是该如诗好，亦或如画才好？

白水河村的桥下修了一个蓄水的浅坝，蓄起一片细浪粼粼的河面，我们就在这泛起波浪纹的白水河边停歇。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爱上乔端，只是我昏昏沉沉的有些醉了，我尚未喝酒，我是山水之醉。有鲁家的年长哥哥大约也是醉了，他把他黑色的皮鞋摔进了水里，姿态甚是优美，幸好有划小舟的孩子用船桨帮他把鞋送到岸边，我又转把鞋送到他手里时，我们都在大笑。他大概是醉了，乔端端成了一位美人儿，他是醉在了美人怀里。

待到所有声息渐消时，再静立在河边，水是清冽的，水底的石头、断枝、小鱼儿都清晰可见。太阳也送了光芒来，于是水面那万层细浪之上，便一片的金光闪闪，河边的绿柳适时地垂下几支较纤细的枝条，小桥在河面之上，人家倚在不远处，烟火尚未升起。

隐约与绰约之处，似有细语在呢喃诉说。

夜里，如果入睡，那哗哗声也定是不绝于耳，枕着溪声入眠的夜里，梦肯定是好梦。



3.

乔端总是用山在召唤我,像召唤一个迷失了归路的孩子，她像是知道，我永远抗拒不了山。

于我而言，山里有太多迷，谜一般的若没有当地的向导根本就走不出去的小路；谜一般的山林幻境，一会绿意森然，转眼就五彩斑斓；谜一样的丛林生物生存法则，及一些谜一样的充满野性的大小动物；谜一样的果蔬与野花。太多太多的谜，或许大地上高山矗立，江河湖泊罗列，本身就是一个谜。这许多个谜像磁石一样的吸着我，一步一步的向山林走去，直至乔端的山。

爬过许多的山，北京的香山，云南玉龙雪山，有一年走太行竟还迷了路，但走的最多的是南召和鲁山这伏牛山山系，乔端更是八百里伏牛山的一段。乔端的山底端的位置，藤蔓、刺枝和树木相间，初夏长得更是茂盛，很快就长满上山的小道，要想顺利的上山，手上须有一把锋利的砍刀才行。

爬过一段藤蔓和刺枝相绕的小路后，再往山上走，有的地方山势陡峭，突兀且惊险，有的地方因着海拔升高，树林和道路具开阔了起来。这时候，树种渐渐稀少了，花栗木较多、杜鹃树、松树也多，野生的猕猴桃树也还有，野生的核桃树不多，偶尔却也能遇上一棵。

说起核桃树，有一年，随众人一起爬山，吃午饭的时候，有个叫大海的瘦个男人用锯子把一棵核桃树锯得七零八落，摘了满满一袋子的野核桃。看着满地的核桃断枝及光秃秃的核桃树，我很不喜他这样的行为，亦不喜树木被这样的糟蹋了。

山上还有木灵芝，长的不太好，药效价值也不是很高的。可是，大自然的恩赐，得到手里时，高兴的心情是无以言表的。

我们窜行在山里，山风飒飒，树在摇曳，天在树的缝隙里蓝着，草在山脚下结它的种子，小动物们在暗地里偷偷地注视我们，一切都那么好。

这就是乔端的山，下来时，途径一片野草丛时，我们的衣服上挂满了有倒钩的植物种子，走一路，再撒一路的种子。

种子在我们身后落地生根，继而开花。



4.

游走在山涧中的感觉，抬眼，两侧高山千仞， 低眉，眼前大石错落有致，形状不一，深吸一口气，清风荡漾，山花送香，还有一种大石头那干净冷硬的味道。

曾经睡在大山深处的一块山石上，当时我在山石上浅睡，伙伴们在山涧的清溪处支锅野炊，就有人将这一切拍了下来，我那么静静地躺在山石上，万物和我一起入睡。

石质清凉，却不透骨。

那一会，万物大概也是醉了，因我而醉，或者我因万物而醉。

山间大大小小的石头，干净而又显露着本质。我在山间的大石头上赤脚跳跃，从一块到另一块，我快乐着的时候，从未想到这石头竟也风情暗藏。乔端的白水河村，我们去访了一位痴爱石头的王付营老先生，老人有个干净雅致的农家，叫黄金庄，里面收藏了许多他心仪的石头，他大约觉得他一屋子的石头堪比黄金吧！

事实也许真的如此。

我见过石头的很多种形态，也见过画的惟妙惟肖的石头，称作石画的。然而真正的石画却是，一劈两半的石头，内里自然存在的纹理，那纹理或墨或灰或白或青，线条流畅且层次深浅不一。而当纹理不一时，就呈现出或山水，或怪石，或人物，或浪涛等惟妙惟肖的各种景致，这才是真正不用泼墨，浑然天成的一幅幅山水画！

黄金庄的小楼，从一楼大厅到二楼三楼的墙壁上，这样的石画多到几十副，每幅画，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形态各不相同。

有一瞬间，画好像活过来了，青山绿水间，一任逍遥。

三楼厅堂里，老人颇具匠心地请人历时三年在石面上雕刻了一副清明上河图。图分成大小高度相同的两幅，背靠背的固定在一起。有了这举世旷作，屋里便满室生香，亦更加的热闹了，宋年间的繁华弹指间活了，有当街的小贩叫卖声，有乐坊传来的铮铮之声，汴河两岸人影绰约…….

和韩华仁韩先生一起赏这些石画，韩先生通透睿智，诙谐幽默，对生活及文学有他的一番高见。再谈及这幅清明上河图的巨作，他告诉我王老先生已申请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心中自是钦佩，亦知是遇上奇人了。

待众人复又上楼时，王老先生亲自讲这幅清明上河图的创作艰辛，众人皆叹服，我在大家身后欲离去，最后听王老先生说：“这副作品完成时，雕刻师傅戴上了文质彬彬的三百度近视眼镜。那该是怎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后生呢？做得一手好画。

临走，我们在黄金庄的院门口照了合影，老人一再叮嘱，再来哦！

这真是个奇人，大隐隐于野，而这个地方又何止这一位隐者呢？


5.

万物之奇，都在于根，有根才有来处，有来处，也就有了故事。

见过许多的树，林木森森之处，是各种的美，只是从未真正的认识过它们的真面目。白水河村边处，亦在白水河岸边，看到了根雕，十几米长状似恐龙的大树根，因形态迥异，被稍加修饰后，成了精美的传世之作。

每件根雕作品，皆栩栩如生，且精心打磨，有的树根被巧妙地做成了凳子，花架，摆件等各种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物品，有的还静静地立在角落里，披一身的旧树皮，等候着再一世的轮回。

有时候，静静地看着，不说话的瞬间，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加起来，亦比不上它们的光泽。用手摩挲着时，更觉是握着了远古的某一个时间段，某一个故事。

那件十几米长，五六米宽的似恐龙大根雕，仿佛还是来自哪一个寺院里，亦仿佛牵连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可是我不想深究，人有过往，何况一棵上千年的古树呢？有故事往往是一个人或者一棵树活着的精神。

赫然想起了有一年，去鲁山的文殊寺，看到五棵碾盘粗的古银杏树，细看介绍时，竟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古树，有一瞬间，不由想潸然泪下。活了两千多年的古树，生命力是多么强大啊！复又看自身，看人世，狡诈、欺瞒、作恶又是何苦，到头来，还活不过一棵树。现在再想，不知那两千多年的古树，它们的根已扎到了那里？已穿过岁月，穿过坚硬的石头，到了半山腰了吗？

当一棵树向世人裸露出它的根部的时候，它的生命就停止了，但另一世的轮回就开始了，这些个带着灵魂的根雕，我很殷切地希望世人能善待它们。

某一个黄昏下，小轩窗内，你面前的几案，茶香袅袅时，不是你在品茗，而是一个穿越了岁月，穿越了人间烟火的有灵魂的古树在陪着你。它有承载，有故事，有来历，亦有过往，它们洞察一切后，而心怀慈悲。

白水河村边的这个根雕坊亦是王付营老先生的痴爱之一，再次觉得王老先生是个守护者，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石头、古树、及根雕艺术，他最想守护的大概是这片热土。王老先生的门前阔地上有一棵黄杨，78年种植，如今枝繁叶茂，大有百年老树的风范。为此，陈学现兄及韩先生都称为奇观，我也很惊诧，大概是树和王老先生相互庇佑，他们才得以一起繁盛。

韩先生最后对王老先生说：你应该给这棵树烧香，这棵树灵气大的很。我倒觉得，灵气在于王老先生的善心和那份守护热土的心胸，这样的人，万物都会庇佑他的。

6.

在乔端吃过一次柴鸡炖搼菜。

捲菜是乔端出名的山野菜，堪称美味佳肴，我后来心里暗自思量过，我一直爱去南召，大概跟吃食也有关系的。

阳历三月份时，人们去山上打捲菜，打回来的捲菜有的直接晾干收起来，有的焯水后收起来， 蕨菜可煮，可烧，可煨，可炖，可炒，烹制方法甚多，菜肴品种不胜枚举。其中用来炖柴鸡，炒腊肉，都是上乘菜品。

从白水河村返程的晚上，途径南召县城，祖克慰兄复又带大家去吃麻辣鱼，鱼的味道亦是鲜美，席间大家笑语晏晏，我更是心间思忖，这么有山有水，有境有友的好地方，最好能常住。

喜欢一个地方，大抵是因为喜欢上了那里的人，与我而言，这里有一大帮把酒言欢的朋友，而我也确实喜欢了这里的人，以及更多的东西。这里的人淳朴，有一年我们在深山里穿越，水喝尽了，大家停在一片水萝卜前不肯挪步，正在起萝卜的父子俩会意了，拔了好几只相送，大家给他们钱，父子俩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那粉红色水灵灵的水萝卜吃掉后，从此我再也忘不了这里的人。

还有一次，去游玩，两三个人站在人家院门口的梨树下，梨子大得很，有熟透后透着亮的那种黄。主人开门看到后，拿起棍子打下来几个，送给我们，当递给他们钱时，他们说：自家树上的东西，不值钱的。

我就这样被不值钱的东西吸引着，被青山绿水的小镇吸引着，从而更加一趟趟的往乔端去。

我回来的第三天，就有人寻着我的踪迹去寻乔端，去寻那个神仙眷侣般的烟火小镇。如果有一天吧！但愿我们大家能够在小镇重聚及常住。

深山里的小镇 — 乔端，她一直在呼唤我，唤我有朝一日解甲归田，重新徜徉在如白水河一样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