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在地里等我

       乡谚说：春雨最肥，寒霜最瘦。一场透地的春雨将原本黄毛似的蔫蔫地粘在地里的油菜像戴着宝塔帽“蹭蹭”地冒着个子，那绿油油的叶子，在春雨中，更显得清新娇嫩，楚楚动人。她们一株株相依相偎，密密麻麻，含苞待放，远远望去，如一块块绿缎子被风雨轻涤着，雨浓蕊娇，朦朦胧胧，似梦似幻。特别是清明节前几天，我仄着耳朵听着广播里的天气预报，一天几趟的往地里跑。有时候是正在村巷边和村民们聊着备耕的事，有时候是刚帮拖拉机师傅拆开机器，一门心思地看着机轴，忽然，耳朵里传来很亲切的呼唤声，我张望着四下没人，又继续地干自己的事，没多久，身子被轻轻地推了一下，仿佛在催促我似的，使得我在无论何时何地干什么，无论多么重要的事，此时总感觉自己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立马就起身匆匆的朝村外地里跑去了。
     土地在那几天里一定是通了人性，要不然它远远地躺在村外，又怎能一遍遍地搅动我的心，拽动我的腿？
我火急火撩地奔走在村巷里。乡谚又说：春风裂额头。那些不明世理的春风一会儿掀乱我的头发，窥探头脑里的想法，一会儿又撩起我的衣角，偷看衣服里掖着什么宝贝，更有一些调皮的春风贴着泥路，裹挟着尘土黏黏稠稠地趁机涂在我脸上，几只狗不住地贴近我，翕张鼻翼，仿佛我的脚下正藏着春天迷人的味道，檐下露出一两只雏雀睁着惺忪的睡眼凝视着我。我一遍遍从街巷走过，村庄里无数双眼睛又一遍遍从我匆忙的身影上掠过。
    直到走出村外，直到地里弥漫着油菜花的海洋，片片金色荡漾着缕缕清香，一朵朵成簇，一簇簇成枝，一枝枝花开，满地金黄没有一点瑕疵，花香袭人，禁不住近前一嗅，清淡的香味直窜我的心肺，我原先凌乱得毫无章法的步子突然才会变得缓慢起来，缓慢轻柔起来。忍不住将鼻子往前一凑再凑，不小心便会碰到了细微的花蕊，那些花粉就调皮地又将我点成了黄鼻子，而我的耳边，则会响起一阵阵笑声，这一切是大自然很得意地把颜料桶弄翻赢得的后果，它仿佛在告诉我，油菜花生长在乡村，大自然是它曾经绽放过的唯一见证者，以淡泊宁静、乐观豁达的心态，诠释着生命的内涵和质朴，告诉我，油菜花是那么地朴实无华，虽说清平色香的功底，却也招蜂引蝶。
    不错，就是那块属于我的土地，就是生长在我的地里，由我亲手栽种的那些油菜在呼唤着我，等待着我。在深秋时，我把朝南的隔帮筑翻得很细腻，然后把那些精挑细选的油菜籽小心翼翼地播种下去。那个时候，“有墒不等时，到时不等墒。”我把去北大圩给新种下的麦田挖墒忘记了，“三春不如一秋忙，收不到屋里不算粮。”我把堆放在场头新收的稻子、黄豆忽视了。我轻轻的踩在松软的泥土里，手抓着那些粒粒褐红色滴溜滚圆的油菜籽，在秋日明净的阳光下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几番回旋里，眼看着那些油菜籽以一种优美的姿态落入了大地母亲的怀里……
    经早至晚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做这一件事情。这一天，老天是最重要的事情，油菜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我，在油菜花和老天中间，显得谨小慎微，诚惶诚恐。清晨我撑着小船去责任田，割下油菜籽，然后一捆一捆地从田头搬到船上运到院边时，虽然累脸上却不自禁地漾出心满意足的笑意来。其实我的笑容与菜籽丰收无关，我知道“晚上烧霞，干死蛤蟆。”只有天晴，菜籽才会变成菜油。所以你看到菜荚鼓了，黄了，但只要连续下几天雨，一季的辛苦就算是白搭进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在地里发芽。记得有一年，我刚将菜籽秸运回家，却未曾料想到那年的雨特别的多。天井里到处堆满了用薄膜盖着的油菜秸，可是一连六七天，老天始终不肯露个笑脸，村庄上空到处散发着一股霉烂的气味，掉落在地上的菜籽已经发芽了。因为这场雨，让全家一年的油水打折了，当时我死死地盯着才冒出土的菜秧，心里疼痛着，所以在油菜花盛开的时候，农人们与油菜花一样，在那片地里守望着眼前的日月，守望着远处的村庄。
    这一切我知道。生为农家人，熟知农耕收种子的重要，故而在我撒下那些油菜籽的时候，油菜们一定躲藏在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看着我，盘算着我心里的打算得失，推敲着我干活的对错。而我，专心专意的撒下那些油菜籽的时候，毫不例外地把我往后的一些日子，一些想法，一样不少的也都一并撒进了地里。菜籽落地的瞬间我与大地亲密接触，菜籽顶土的过程中也一起发力，菜花扬花结荚的时候，又趁势跟着开一些花，结一些果。在这个季节里，其实我也把自己种下，即使我人在村子里或在外四处漂泊，但到了清明节气，油菜在阳光的角落里，开始萌动着，当金黄的芽苞绽放花蕊，嫩绿的叶片举起手掌，迎来蜜蜂忙碌的日子里，它们自然会想起我，会一遍遍的寻找我，一阵一阵的揪扯我，呼唤我，使我今年拜见了第一枝花蕊。
    立于油菜花开的田头，仿佛瞬间读懂了这些油菜，我知道单一的金黄即将要从它们的体内迸裂涌出，感谢你，油菜花！是你牵动了我今春的视线，通过你让我对春又有了独特的见解。而我一次一次的穿过村巷，一次一次的来到地里无疑就是被你们召唤的，又是在此刻，一粒粒细小的花儿在风中颤动，让人遥望心疼，单薄的你犹如纸一般，被无情的春风把你的粉脸一瓣一瓣剥落，暴露在路人面前。我很担惊：今夜又有一场风霜有没有点灯的心，为你照亮闪动的长睫毛，好让你安心。于是就在油菜花盛开的那几天，我无论如何不能做到无动于衷，我常常身不由己要做的事情就是来到地头，一个人坐下来，面对着那一块地，那一块地里的那一片油菜花，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坐坐也好，静下心来，仿佛还可以与它们交淡，听它们说说自己的故事，然后再述述我对它们的思念。
    我知道：春来春去无数回，我与油菜花相伴的时间是那么短暂，而此时在春风中含笑的油菜花，静静地烂漫于亘古天地之间，等我，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