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就像出麻疹
2022-01-1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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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像出麻疹
我躺下时,两岁的尤美子已经睡着了;只有当尤美子睡了的时候,世界才算得上真正安静下来。我感受了一下她小身体内静静流淌着的纯净水一般的睡眠,轻轻从床头柜取来一本书,打算在睡意来袭前翻上几页。
子霞的事你听说了吗?妻忽然将智能手机放下,开口问道。
子霞?什么事?我刚翻开《巨流河》的第一页呢,下午买的新书。
她又生了小孩,四十多岁的人了!天啊!真是的……妻一边感叹,一边朝这边歪过来。看样子今晚这话头一时半会是掐不断了;我只得将书合上。
不过子霞到底关我们什么事呢?我心头浮上这个小小的稍带着些不满的问题。
问题没说出口,但我不由得回想起子霞这个人来。念初中的时候,她是我最好的兄弟阿红的嫂子,我也跟着叫嫂子。子霞和阿红的二哥阿华结婚的时候,我吃了几颗喜糖。阿华瘦瘦的,子霞也是很纤细的样子,但是笑得很灿烂,一口整齐的白牙,而且,青春期的我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一点,就是她虽然身子瘦,胸却不小,很高傲地在花衬衣里边撑着,玲珑凹凸之间,你的目光要移开就艰难了。
夜里,我和阿红就睡在这对新婚夫妇的隔壁房间。我俩都不作声,装睡,而且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我们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听隔壁房间传来的奇怪声音,两三只绕床饥鼠也支起耳朵等着我们的呼噜声。那真是又平静又煎熬的时刻啊!
她不是和阿华离了吗?怎么又生小孩了?我将思绪拉回。
和别人生的,还没和那个人结婚呢!妻说。
我忽然来了兴致,将书重新放回床头柜。四十岁的离婚女子,梅开二度也常见,急着生小孩的可不常见啊!
子霞和阿华离婚的时候,我们在南方谋生;我们回来时,子霞已经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租住在我们院的一套旧房子里。人是不再年轻了,但笑容依旧灿烂,离婚那档子事似乎没给她留下多大阴影。但我们都知道,子霞遇人不淑,阿华是个烂人,打牌赌博败完家,又跑去外面傍了富婆,将子霞一脚踢开,两个孩子一个也不管。这就是悲摧的子霞;我一直记得她做新娘子的模样呢!
但子霞在院里进进出出,看上去并不需要别人同情的样子。
妻起身去厨房喝水。一条仿丝质的睡裙贴在她身上,小腹微凸,肩胛与眼廓处曾有过的某种柔和性正在缓慢但一刻不停地消失;时间和生育可以在一个女人身上刻下令人惊心的痕迹,也能让她的心朝两个极端发展:要么又冷又硬,要么优柔寡断。
那是什么样的人啊?我问。子霞一年前就从我们院里搬离了,听说是在某处开了一家什么店;想必那个男人是搬走后结识的。
怪就怪在这里,妻说,那个男人只是在工地上干活,听说是个外地人,无钱无房……搞不好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院子里的人这两天都在说她呢!
哦?我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院子里的三五枚长舌妇盘踞在吴医生家门前的那小块地上,将别人的故事揉成一团,不无真诚同时也不无嘲讽地抛来颠去,颠去抛来。她们从中获得某种难以取代的隐秘的快乐。
子霞的故事大约被她们抟成了一砣热乎乎的山药蛋吧。
不过子霞为什么会跟了他呢?我也不无真诚地八卦起来。
听说是以前的男人对她不好,现在这个人对她特别好。我从妻的语气里嗅到了一丝不屑。果然,她接着说,难道一把年纪了还相信爱情不成?
以前阿华对她确实不好。我附和了一句。不过爱情么?你听过这句话吗?爱情就像出麻疹,年纪越大越厉害。
没有听过。妻的声音忽然冷下去。仿佛一枚孤零零的山药蛋呆在灶边,它不可挽回地冷掉了。有些东西从外观就可以看出来,它们的内部是冷的。
也许我们该恭喜子霞找到了真爱!我仍旧补上这句。
一个哈欠证明睡意已经发作了,妻双手抚脸说道,可怜啊!女人对男人死心塌地的标志就是她不顾一切地为他生个小孩!
我不晓得要说什么话才合适,只好保持沉默。忽地想起一事,便问,你是不是申请了家庭短号?
妻点点头,嗯。
你的号码是520?
嗯。
也就是说,我每次给你打电话都必须按520?
嗯。
那么,你真的觉得年纪大了就不该再信爱情?
不该。
……
妻睡了。我起身去阳台。那儿有三只壁虎,两大一小,也许是一家子?天色一暗,它们仨就静悄悄地贴在白色的墙壁上,不知道从何而来,来了也是一动也不动地呆着;或许它们只是在自己的时间里按照固有的节奏移动也未可知;我总觉得那里边藏有关于这个世界的重大秘密。
只是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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