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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涛声尘土共人生

2022-01-1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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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魄,不够,继续落魄。在宁远的时候,可谓是不识好歹,总以为跑到远方,就能挣脱现实的枷锁。困在和平,非举步维艰,人壮实得像条牛,呵呵,就过牛一样的生活。从梅花石场下来,接过沙场的挑子,才知道做一个挑夫的不易。以前学过一篇课文叫《挑山工》,也在其他文字里感受过纤夫的艰辛,没想到某一天,用肩膀谋生的活,会落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大家体会过挑船没有。一船满满的沙从海门运来,八十吨,泊港之后,有时候我一个人,一挑一挑,从船上挑到岸上。一挑的重量在八十斤左右,一块薄薄的长木板从岸上搭到船上,挑着沙子——八十斤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颠儿颠儿的,像跳舞一样,从清早忙到黄昏,才能把八十吨黄沙挑完。如果偷个懒,白天挑不完,吃了晚饭,拉上灯,继续挑。头几回挑,双腿像灌了铅,坐下去,就站不起来。适应了之后,才感觉到青春的可怕,疯了似的,有使不完的劲。但是,现实生活提醒我,人生不是你有劲,就是可以改变的。干一船才捌拾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赚的钱,跟在马赛克厂打工一个月赚三百块差不多。看着自己非洲兄弟一样的皮肤,过着这不安稳的日子,我耐不住跑的冲动了。
  当时和平的整体经济怎么样,我不知道。广汕公路两边有不少工厂,磁带厂、眼镜厂、制衣厂很多。我要进一个正规工厂!每当我早上整理挑子,看到从附近的村庄汇聚而来的人流,听到桥上的人踩着自行车的刷刷声,长龙般的经过河浦桥的时候,我就满眼羡慕。我应该像他们一样,在灯火通明的车间里坚守岗位,按部就班的工作。我去工业区找过几回,工厂门口不是贴着招女工的帖子,就是一个皮肤同我一样黝黑的保安在自顾自的泡茶,正眼都不给我一个。潮汕人排外,不是打你骂你,而是无视你。我觉得自讨没趣,就想就近换一个工。沙场边是马路,过马路原来是煤场,废弃了,一个收废品的占了,堆废品,纸皮、烂铜烂铁一堆一堆。某天路过,看见电线杆上贴了一张招工广告,废品站要招一个杂工,清理废品,打包,装车卸车,固定工资,每月两百元。我盘算了一下,两百元也去。白天帮废品站打包装,晚上到沙场加班挑沙子。我跟老板一说,老板也同意,反正沙船不会天天有,我赚不到钱,他也着急。于是,我仍住在沙场老板提供的油毛毡屋里,干活却可以两边干。沙场老板的脸上像刷了一层紫漆,板板的,见不到笑,也见不到不笑,每天都是一副干巴巴的模样。处久了,才会感觉他有一副人肠子。附近有一个石料小加工作坊,偶尔会缺人手,比如抬石料,他就会介绍我去,挣个十块八块。
  和废品站老板谈妥之后,我就开始干活,白天尘土飞扬。那些纸皮——纸箱或水泥袋子,一抖,一搬,一码,动作快点,就会带起一片尘土。一个上午,两个鼻孔眼里都是尘垢,一抠一大坨。头发就像染了色,黑黑的进去,灰灰的出来。这些都无所谓,五月之后,练江水暖,干完活,我就像一只青蛙一样,从江堤上蹦进水里,像鱼一样舒展的游几个来回,然后在浅水区站定了,浑身上下搓一回,感觉清爽了,才回到油毛毡屋子做饭——那时候吃的最多的是面条,烧一锅水,一把面,一把青菜,狼吞虎咽,甚是美味。然后坐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练江水流。潮阳人把练江当母亲河,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是废弃。练江上的漂浮物有增无减,练江却无怨,流过河浦村,流过和平新桥,又流过和平老桥,流入莽莽的青苍之中。前面是什么,是海,有多远,我还真不知道,我浑身是力,却无力去探个究竟。每每睡到深夜,被江枭凄厉的叫声惊醒过来,侧耳细听,听到江水拍岸,一片哗哗声响,又扭头去睡。无论这个地方有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就像一根顺水而来泊在这个小河湾里的木头,一无所有,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下了梅花石场,进了沙场,我就学会了忘记。忘记所有的悲伤,忘记所有的情感。所谓的家国,所谓的爱恨,当你不能动弹的时候,都轻如鸿毛了。我想的更多的是进工厂,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进厂了。在和平,一个外省人想进工厂,没有关系,断无可能。我曾听说有人收介绍费,要收三百元。要是这样,我也要去。只要我空下来,我就去工业区,去有厂房的地方的碰运气。东涛也在帮我找,还找到一个印花厂,很古老的油墨印刷,带我去现场看过一次,老板让我回去等消息,最后不了了之。我不死心,还是四处找。有一个下午,一个拉沙子的拖拉机手告诉我,广汕公路施工队招人,小工也有二十块一天。那我就去做小工吧,总比在废品厂挑挑拣拣强。面对新的机会,我义无返顾。无论怎样,总比离开当下强。
  到了施工队,我才发觉自己的不足,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强大。在修路队,两个人,下一车水泥,这活难不倒我。而让我心怵的是下水泥。施工队轮班,每个人下一天水泥——就是扛一包水泥,用铁锹铲一个口子,倒进搅拌机里。搅拌机是个机器,翻上去放下来,就得倒两包水泥下去。水泥就码在两米远的地方,搅拌机的翻斗一放下来,就跑过去抱水泥,稍慢一点,开搅拌机的就会吼。一个上午下来,我的两条胳膊就酸了,无论下多大决心,都于事无补。一个工下来,连烟都拿不稳,哆哆嗦嗦的,像抽羊癫疯。更不要说身上的水泥,就是吐一泡口水,口水里都会有一抹黑黑的水泥。工友们都说,一天下来,不要说头发根里是水泥,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是水泥。即使这样,大家也不嫌累,收完工,回到工棚——也在练江边上,跳进练江水里洗个澡,吃了饭——这回终能吃饭了,而且不限量,吃个肚饱,就不见其他人了。以前在梅花石场,那班福建人在工余还聚在一起打牌。而修路的这班福建人,吃了饭就像鸟飞走了,不见踪影。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一个人在马路上溜达,黑灯瞎火的,觉得没意思,就回工棚睡觉。
  一个人胡思乱想,心里偶尔会念起“碣石潇湘无限路”,但也只是刹那间的心恸。我现在人模鬼样,别人不在乎,我自己也不在乎,真好。只是,这不是我需要的。可我得接受,无论怎么样,生活才是第一。我现在就是在生活,在一点点的发光发热,没有照亮自己,也没有照亮别人,却照着我的心。有颗不死的心,这尘土掩盖不了,涛声也埋没不了,好好地活着,活下去,才有可能更接近真实的自己,也才有可能挣脱现实去继续闯荡,面对新的现实。我就那样,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却有一颗天真的心,只是不再唱“心若在梦就在”罢了。
  20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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