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偶记】芦苇

仿佛我亦是芦苇丛中那孱弱的一棵，萧萧秋风里，低头，是为了扬起如雪的芦花。------题记
　　初秋的傍晚，那片一望无际的芦苇，如一幅灵动的风景画。茂密的芦苇，褐绿以及黄色的叶子形状如竹叶，乳白颜色的芦花在风中摇曳飞舞，宛如水里土里生长，日晒风吹的女子，无忧无虑，自然洒脱，不娇媚却质朴纯净，自有动人之处。
　　沿一条小径，通往芦苇深处，幽静，湿润，略显泥泞，渐湿鞋子。忽然有鸟儿从芦苇丛中蓦然飞起，远去，身后只剩芦苇悉悉做响。我亦一惊，旋即笑了：分明是我惊扰了它。释然，返回，伫立于芦苇边，看夕阳余辉下的景色。
　　芦苇与水为临，浅水中生长，至岸，茂盛一片。水亦浩淼延伸，此刻被夕阳照耀，波光粼粼，倒影着芦苇的身影。破旧的小木船废弃在岸上，几只水鸟停落，身影孤单，鸣叫寂凉。水边沙石中，散落贝螺残壳，几处小水洼已干枯，渴死的几尾小鱼干瘪在其中。不远处，几棵弯粗的老柳树，叶子已落了大半，落下的柳叶，保持着如眉的形状，贴在沙土上，像是谁随意涂了一笔笔淡黄的色彩。
　　风大，芦苇劲舞，风小，芦苇轻扬。风过，似窃窃私语或曼声吟歌，近之细辨，不知所云，但观其欢状，亦随之欣然，不禁舒展身体，长嘘胸中郁闷之气，心清爽明朗，随芦苇摇曳。
　　远处有犬叫，渐近。回望，有一黄犬奔来，一女孩跟随其后，连声呵斥“小黄，小黄！不许乱咬！”。犬近前，“汪！汪！汪！”向我示威，等到女孩赶过来，将它赶过一边，笑着对我说“小黄就是爱跟生人闹呢！”它这才不再叫了。
　　这女孩有十五六岁，皮肤略黑，眉目却清秀，穿一件紫色小碎花上衣，灰白牛仔裤和黑色布鞋。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来看芦苇，她听了，说，河对岸也有一片芦苇。又告诉我，她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来赶水里放养的鸭子。她站在芦苇旁，向水里唤着，小黄也随即叫了起来，不一会，十几只鸭子陆续从水中上岸了。鸭子摇摆着身体，嘎嘎叫着，跟随她和小黄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女孩的身影像风中的芦花，又如一朵轻盈的云，是夕阳里一道动人的风景。看着女孩渐远的背影，心中为之所动，想起传说十几年前这里曾发生的一个故事。
　　一个偶然至此的年轻女子，喜欢上了这片芦苇，也爱上了在水边写生的画家，于是，在此地留了下来。画家也喜欢这芦苇一样单纯，水一样灵秀的女子，他的画里从此多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画家总有那么多的趣事讲给女子，女子静静地听，开心地笑。简陋农舍里，乡间的小路上，水边的芦苇丛里，到处都留下他们的足迹和愉快的笑声。
　　白天，女子陪画家画画，或者做饭洗衣，傍晚画家与女子一同看芦苇，在水边漫步，看水鸟，夜里在月下唱歌，日子简单却有趣。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甜蜜而浪漫的时光。
　　有一天清晨，女子尚在睡梦中，画家划了一艘小木船离开了。彼岸，那片更茂密的芦苇一直吸引着他，他很想去看看。之前他多次想去，女子担心水太深，小木船不够安全，不肯让他去．临走，他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让女子醒来不要担心，他很快就回来，会画一幅更大更美的芦苇画给她看。
　　女子醒来后，看到了纸条上的留言，也看到了他画在上面的笑脸，却一直没等到画家回来。原来，小木船划到河中水深处时，意外地翻了，画家落到了水里，挣扎一番后沉到了水底，只有小木船孤零零地飘向下游。第二天，画家的遗体才被找到。这时，那年轻女子的腹中已有了画家的骨肉，悲痛欲绝之中，又不忍这无辜的生命一同毁掉，就勉强继续在这里生活下来，每天都到河边站一会，望着彼岸那片芦苇发呆落泪。
　　几个月后，女子生了一个女孩，眉眼跟画家一模一样。女子把画家的画卖掉，将得来的钱连同女孩送到一家农户，托付照顾这可怜的孩子，临走时含着泪说，就让这孩子叫芦苇吧。之后女子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的生死。直到有一天，在对岸的芦苇丛中，有人发现了她，静静躺在那里，如一棵干瘪的芦苇，早已耗尽了生机。原来，她是去替那死去的画家看芦苇，绕道而去，还带着画家一幅未完成的画，她在那幅画上蘸着血画了几棵芦苇，最终长眠在了这里。从此，每年春天，两岸的芦苇愈加茂密葱郁，一直到深秋，如雪的芦花在风中摇曳，从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
　　芦苇，被风吹着，低低地伏下身体，又很快挺立，扬起如雪的芦花，显示出的，不仅仅是美丽的姿势，更是一种傲然的挺立。芦苇，柔弱里蕴涵着刚毅，朴实中透着灵性。这一岁一枯荣的禾草，却有着生生不息的生命，经历枯荣，生死更替，依旧以最谦朴的方式存在。芦苇的梦，是秋天的绽放，那如雪的飞扬之际，是生命的即将结束，也是一次美丽的展示。
　　哲学家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人亦如芦苇，有脆弱不堪一击之时，也有顽强的一面。默默忍受风雨的侵袭，却是生生不息。万物复苏的春天，芦苇那萌动的嫩芽，就开始悄然吟唱着生命之曲，人啊，这“会思想的芦苇”，能够在逆境中隐忍坚持，又怎能不欣欣然歌唱在每个季节，一代又一代体现生之美丽？
　　夕阳西沉，水面，芦苇，皆被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回家途中，暮色渐浓。那个流传已久、带些伤感的故事，像一个隐在晚霞中的凄迷之梦，渐渐模糊了。而那赶鸭子的女孩，她单纯的笑、活泼的话、青春的背影，正如沾了晨露的一株青翠芦苇，被一抹朝阳的光彩明媚着，留在了我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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