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唐人的高古之音仍在耳边不时萦绕，我仿佛看到一千二百余年前的老杜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方言浅吟低唱：今夕何夕，共此烛光。


少年人的心境有着迥别于中年的感触，所以当年的我，囫囵吞枣般的无法深刻读懂老杜五古背后的苍凉以及生发的悲悯：那是生活的砥砺、岁月的更迭，亦是人类复杂情感的殊途归一。


十年未见的老假，此刻亦挺着和我一般渐近中年的油腻肚腩，胡子拉碴的在车内朝我挥手。他每天陈词滥调般的询问着一会想吃些什么。而于我来说，‘吃什么云云’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是那么的不置可否。也许，似昨日今日这般旁人兴许难以领会的情感，惟有“杯中之物”方可消磨十年的积郁。


喝下此刻握在手中、略显不合时宜的啤酒，我不无感慨的想起十年前的那个秋夜：那是彼时秋初的江南，源于区区在下一首略显草率且不合格律的杂诗：何处鹰飞觅旧游，霜繁星冷序重秋。晚钟依是绕寒寺，清笛犹还韵虎丘。银鲙莼羹闻欲醉，金橘桂酒啖何休。由来遣兴非单影，近日堪行赴苏州？


北寺塔下一爿小小的饭馆，远来的星星和老假端着手中的“水香国色”，朝我频频举杯。很多年后的当下，老假在昏灯下悠悠地说起他之后在千里之外的故都，也曾多次喝过此酒，却总觉得酒味淡薄了许多，也许是现代工业化大规模生产后产生的弊病。


其实我很了解，人渐中年的我们，很难再作小儿女情怀般的诉说着悠悠往事。酒味略显淡薄，对于酒国中人而言，那是喝酒的氛围所致。另一方面，当年蒋捷客舟听雨，从少年到壮年，再到暮年，其心境的不断变化，那是传统文人对于身边周遭事物的敏锐感触，于千年后的今遭亦无甚区别。


我无时无刻的记挂着某句不知何人撰写的妙论：朋友之间最好的状态，莫过于不曾想起，从未忘记。是的，这十年来书信往来寥寥，成年后的我们有着各自的使命。“不事生产”这种谬论，从来都是我深刻鄙薄旧式文人的态度。块垒消解的方式有着千千万万，而对于妻儿衰亲，大好男儿的我们又岂可诸多推搪。及至后来的我，因缘际会乃至成了飘零湖海的常客，亦此有了今遭的赴会。


所以说呢，人生的因缘际会有着太多无可揣度的巧然。“对坐共村醪”这般的况味，相信老杜得知后亦会会心一笑吧！那天论及话题：老杜后来有没有再见过卫八？我们共同的推断则是再也没有。身逢乱世，交通的不便等等因素的交杂，别后仍能再聚这在当时看来已是无比的幸运，更遑论衰颓落拓后半生的老杜？那么现代人的不幸呢？那是身逢大时代滚滚车轮下的不堪，物欲与现代文明交错纠结下的悖论！


好在青山依旧，驻足在海拔二千余米的芦芽山上远眺，松林密布、群山隐隐，间或偶有啁啾的群鸟，那是最为古朴的梵音所在！
2021年7月25日晚于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