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之韵
2022-01-18叙事散文槐下客
在世界所有民族的文学传统中,中国文学是最早把山水自然写进诗歌散文、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文学。中国文人大多喜欢从大自然中寻找灵感,拿自己喜欢的自然中的事物来寄托自己的理想情操,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是也。自从屈原把自己喜欢的花草树木写进……
在世界所有民族的文学传统中,中国文学是最早把山水自然写进诗歌散文、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文学。中国文人大多喜欢从大自然中寻找灵感,拿自己喜欢的自然中的事物来寄托自己的理想情操,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是也。自从屈原把自己喜欢的花草树木写进楚辞,把几乎楚地山川所有的奇花异草甚至想象中的美好事物拿来象征自己的高洁,诸如鸾鸟凤凰、露申辛夷、兰花桂木、蕙兰药房、薜荔女萝等等,算是打开了文人想象世界和行为艺术的大门。此滥觞一开,董君奉种杏成林,陶渊明拈菊一笑,李太白手把芙蕖,林和靖梅妻鹤子,周敦颐爱荷成痴,王安石赞桐明志,等等,几乎都成了文坛的风流雅事,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所谓“兰幽菊隐荷不染,梅傲松贞桐孤高”,使后人看到某花草树木就联想到相关古人的风雅——“拈花惹草”竟成为名传后世的风流佳话,倒也令人粲然。
而这种种香花美草之中,受宠程度最高的无过于竹了。从《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歌词可以看出,最迟在西周时期,竹子的苍翠劲拔就被拿来比喻君子的砥砺德行,就成了中国文人的挚爱。“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王摩诘喜欢这样的自由;“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李太白爱过这样的幽静;“归来三径重扫,松竹本吾家”,叶梦得想过如此的恬淡。王汝舟喜欢“绿竹青松手自栽”的田园隐逸,郑板桥喜欢竹子“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着坚定。文与可吃竹,吃出了洒脱;郑板桥画竹,画出了人生。爱竹最甚的当属苏轼,“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简直就是人生态度的宣言。
竹子的确值得人爱。竹之可爱在于成长。他不择地而生,不分天南海北,高山平原,遇土掀土,逢石裂石,只要能扎下根的地方,就可以很好地萌芽;竹子的生长,从竹笋始,就已经具备了凌云之势,开始生长,就如同刺向天空的长枪,不长到最高,绝不会分出任何的枝杈,只有长到顶端,才会张开枝,展开叶,拥抱属于自己的天空,并且不久就会成为茂密的竹林,此时才算是到了竹子的最佳境界,随风云而起舞,经霜雪更苍劲,自然有凤来仪。
竹之可爱在于实用。竹笋可做菜蔬,且是味中珍品;竹叶可作茶酒,“吴酒一杯春竹叶”,让人想象其色其香;竹实可就成了凤凰的最爱了,她可是“非竹实不食”的。竹子可用,毛竹可用来做成笤帚,扫除世间污秽;成竹可制作扁担,挑起天下重负;竹竿可作竹筏、竹篙,远行千里无忧;就连竹片都可以用来制成竹扇驱除暑热,制成竹简编成书册……至于竹屋、竹席、竹伞、竹笠、竹筷、牙签,在生活之中发挥的作用简直不可或缺。
竹是功利的,主宰着人们的衣食住行;竹是文化的,传承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竹是情感的,让人在凡俗之中独得一分幽静;竹是精神的,初生即具凌云之势,长成却虚怀若谷而不失自我总结提升,四季常青而不畏严寒酷暑,不惧雨雪风霜。
因此,竹之爱,宜乎众矣!
作家郝尊,年近耄耋,自题书房曰“听竹庵”,书法家张虎先生欣然为之手书一匾,悬于斋内,让人产生萧萧竹韵、缕缕竹香荡漾于斗室之感。家有一女,小字红梅,一儿名青松,三者合一,恰成“岁寒三友”之趣——爱竹之心,等同儿女,亦可谓爱竹成痴者。青年时期,他本来已经进入大学深造,然而正赶上动乱,在校大学生全被下放农村参加农业劳动;劳动间休息时,别人辍耕之垄上谈天说地,他却找个旮旯坐下来读书,被人称作“书呆子”也乐此不疲。也正是在此时,读到了“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这句至理名言,一句入心,一生沉迷,遂至梦寐不舍。当时属于瓜菜代的时期,别人都在院子里种些春不老莴苣菜之类,他在院子里栽了几棵幼竹,时时在竹子下面读书痴想,几乎醉成一棵瘦竹,后来竟然凭着这点痴劲干出点名堂,调进了县文化馆,城里也有了房子,便又在房前栽了竹子。在文化馆里,整理地方风物,进行农村扫盲,丰富县里文化,校正书籍作品文字语言,如扫帚,如牙签,如竹篙,能干的全干了,还如笋苗出土般挤出时间搞了点个人创作,当了县作协主席,然后编纂县志,写党史,竟然又见缝插针的弄出了几本书,如《唢呐人生》《血沃中原》《张弘范》《范阳韵》《淮阳集点注》《黄金台诗文点注》等等,把县里的文化事业弄了个风生水起。
古稀之年,其人搬进了长安小区的楼房,房前垂柳飘拂,屋后古藤满墙,唯独听不到萧萧竹音,很觉寂寞不适,便想在窗前种上几株,然而前前后后种了几年,无奈竹子好像换了脾气,怎么也不肯来了,这让作家惆怅万端,最终竟然痴想成梦,于华发萧疏之年,似庄子休晓梦化蝶,如灌园叟晚逢仙女,梦有竹仙子飘然入室谢其痴爱,醒后怅惘至极,遂操笔成文,写出《听竹》一篇,一枝秃笔画出寒梢万丈,将一生痴情喷洒而出,文罢,大汗淋漓,顿觉释然,再不为无竹而怅然,似乎一下达到无竹胜有竹之境界。当地喜文者,如房伯泉、张晓非、李丽君辈,闻竹韵而来,竟至纷纷弄笔,登堂入室,斐然有成,听竹庵下,蔚然成林,遂另有竹涛盈耳然。噫嘻!其怪也欤!
“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其竹之谓欤,其人之谓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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