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想
2022-01-18叙事散文唐僧没有肉
01第一次知道“梦想”这个词大概是1980年,我上小学二年级。那天老师领着我们念完课文后突然问理想。“理想”是什么东西?我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裤腿上满是泥巴点子的老师,他一手扶着破旧的讲台,身后的黑板缺了一大块墙皮。“理想,理想就……
01
第一次知道“梦想”这个词大概是1980年,我上小学二年级。
那天老师领着我们念完课文后突然问理想。“理想”是什么东西?我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裤腿上满是泥巴点子的老师,他一手扶着破旧的讲台,身后的黑板缺了一大块墙皮。
“理想,理想就是你最想干什么,比如你晚上做梦,你最喜欢做什么样的梦?”
哦,原来理想就是做梦啊!我天天做梦,除了梦到憋急找不到厕所尿湿了被窝挨一顿揍,最多的梦是能像邻居四大娘家一样过年能吃一顿肉馅的饺子。
四大爷在东北当工人,按月领固定的工资,所以四大娘家能吃上肉馅的白面饺子。
然而我们家不能,我们村的绝大多数人家都不能,全村能吃上白面皮肉馅饺子的也不过几家而已。
我们别说饺子,就连纯面的窝窝头——不管是白面黑面粗面细面——都吃不起,我们吃的窝窝头里常常掺进了红薯叶子、榆树叶子、杨树叶子、槐树叶子或者当时叫不出名来的各种野菜叶子,我也经常跟着爹和哥哥到村中的河里捞水草。水草捞回家,娘便切好剁碎加点盐拌上米糠或者麦麩子贴在锅边,即便这样的窝窝头爹娘也不敢放开吃,他们得留给儿女当零食。
我和哥哥曾经为了吃上一顿肉馅的饺子给爹娘大闹,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肉馅饺子没吃上,腮帮子和屁股被娘拧得青淤血紫……
那天放了学回家我问爹娘有什么梦想,他们愣愣地望着我,半天没有言语。我学着老师的解释给他们解释,娘叹了半天气说她这一辈子梦想能盖起三间堂屋一家五口人住在一起。
我望了望低矮的两间堂屋,望了望靠墙放着的唯一的床,望了望快要散架的黑木高桌子,我多少明白了娘的心思。
爹娘和爷爷分家时,我和哥哥一人抱着一个小板凳,娘手里拎着两只老母鸡,爹扛着半袋子粮食——娘说这是爷爷一辈子给他们挣下的全部家业。娘说这话的时候,她站在刚分了家的两间趴趴屋前,别说什么厨房,爷爷连个窝棚都没有能力搭,只能靠着屋前两棵榆树胡乱地撅几根树枝子遮在锅灶上方……
嗯,我理解娘的梦想,可我更关心自己的梦想有没有实现的日子。真的,我不止一次做同样的梦,梦到我和哥哥妹妹端着大碗,碗里盛着尖山冒顶的肉馅饺子。
02
1987年冬天,爹娘不仅盖上了三间大堂屋,还一拉溜盖起了厨房、大门和院墙。
我知道为了盖屋娘和爹吵了几年架,长大后才明白娘为什么把每一分钱都看得那么结实。我不止一次地说给娘要一分钱就像从她肋巴条子上撕肉一样疼,这不是夸张,也没有半点怨气,这是少年生活烙给我生命的深刻记忆。
搬进新屋的年底,爹领着哥哥和我,拉着地排车跑到二十多里外的县城,兴高采烈地拉回来一台“凯歌”黑白电视机——我永远忘不了我和哥哥在屋外不停地转着天线杆子的时候,爹和娘守着电视机前的欢喜。
那时我的梦想早已不再是肉馅的饺子,因为四大娘家两年前的桌子上就摆上了大屏幕的彩色电视机。我做梦想买一台四大娘家那样的大屏幕的彩色电视机,想象着邻居和亲戚围在电视机前羡慕的眼神和欣喜的话语。
当我把这个梦想告诉爹娘的时候,娘嘲笑我:“咱可不敢想什么彩色电视机,只求你能和你哥哥一样混上个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
也难怪娘这样嘲笑我,兄妹三人中我模样最丑,性子又最急,眼看十七大八的半截汉子还骑着全家唯一的破洋车子到处复习,谁家的闺女瞎了眼才寻这样的主儿?
但我那时做梦都想彩色电视机,还想买一辆专门自己来骑的崭新的“洋车子”……
03
1995年,我结婚了。
没要父母一分钱,我和妻子用积攒了两年的工资买了简单的家具,”大件“就是花了两千六买了台21寸的“海信”牌彩色电视机,还花了四千块钱买了辆摩托车——没有人知道,当我骑着崭新的摩托车回老家时我在想什么,我想的是八九年前的那个梦。
“可不敢想这样,谁能想到能这样啊!”上了年纪的娘不止一次地念叨。
爹娘盖起的院子早已经重新翻盖,一律的大平房,瓷砖到顶,家里不光有了彩色电视,冰箱、洗衣机也都先后置办齐全。
老太太心野着呢,年轻人置办的,她也想着享受齐全,比如上次回家,快八十的老两口竟然卖了摩托车换成了电动三轮子,屋里安上了一整套净水器……
“俺做梦也不敢想会摊上这样的好时候啊,要搁老年间(当地土话,大概很久以前的意思),别说什么电视电脑,连窝窝头都吃不起。老二你还记得吧,那一年你上学要交两块五毛钱学杂费,我借了半个村子才凑齐……那是什么年月,这又是什么日子?”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有一回为了买铅笔刀偷了家里一毛钱,被娘拿着笤帚疙瘩一路撵到村口南门大桥上去。
04
“老爹老妈,许个愿吧,想想你们自己内心最美最美的事……”那天妻子的生日,臭儿子微信中来了这么一句。
最美最美的事?
我说哪一天也到欧洲各国转一圈,听说欧洲各国间旅游就像我们邻居串门儿。
妻子说喝着红酒看电视,晚上跟着一大群爷们娘儿们去广场跳舞甩肉去。
我笑话她不正经。
“老了以后呢,哪一天老得不成样子呢?”
“我真心盼望能有一天,整个社会都能普及这样的老年社区,休闲、娱乐,医疗保健设施齐全,健康的能各有所乐,失去自理能力的能得到体面的帮助,活能活得快乐,老能老得体面,就算临终,也能走得有尊严……养老是整个社会文明的体现,而不再单纯地以道德的名义捆绑给儿女……”
我乐观地笑着说:“会的,一定会,想一想咱们走过的几十年,小的时候连窝窝头都吃不起,一年到尾全家人买不起一件新衣服,现在呢……你想到的做到了,我们没想到的不也实现了么?我们这代人孩子的时候,谁敢想到高楼和汽车,谁能想到有一天彩电都被孩子们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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