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在消失

　　　　　　　　　　　　　　　　我也在消失
　　　　　　　　　　　　　　　　　武志强

　　黄昏降临，依凭着阳台，放眼前方，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在那几乎一览无余的激动里，看不清的仍是它远烟朦胧的边疆。我想，这是它消失的地方，我所看见的一切都要消失，就消失在那片烟霭茫茫中。 　　我也在消失，在经历人生的千姿百态后，在看见我所看见的一切之后，我也要消失在那片茫茫灰色中。想到渗入我血液的东西都要消失，确实是件痛苦的事，但是没有不消失的东西。我自己有这样一种心理，遭受的磨难越多，我越要多写出一些东西，这样我的心理才能平衡，越是有挫折和打击，越是在暗地里能激发出我的勇气，仿佛要报复那些挫折与打击一般，我要把自己生命的旗帜竖立起来，在更高的程度上张扬起自己的精神。虽然我知道一切都是要消失的，但我也必须努力，只有这样我才人生无愧。 　　与我的真实处境相比，内在的东西显然更柔韧一些，黄昏的抚慰以一种幽暗的远景呈现，仿佛我已经远离真实的存在，而进入一个想象的世界。感觉白天的消失是这样突兀，也是这样自然，像是走过一道抛物线，在此开始坠落，以一种加速度。而我也跟着消失，在即将消失的黄昏，那个黄昏中站在阳台上的剪影也将消失。我所留住的只是一些光线，几缕思绪，青烟一般的消失不能带给我更多回忆，随着街市上喧闹的噪声消失，我将跟着进入一个安静的世界，我将消失于安静。 　　我将不会留下什么，世界只会越来越暗，到真正的黑夜里，期待刀刃般的一道闪光。那照亮我的必是蕴藏已久的，那滋养我的一定是不曾离开我的。我扫了一眼周围，想要让自己存在多么不容易，因为周围环境以任何一个理由都能让我消失，我就是它狂风蹂躏的一片树叶，而它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让我消失，是因为我躲藏的很深，没有引起它的注意，没有成为它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是有意这样保护自己，让它把我遗忘掉。 　　成就一个生命难，毁掉一个生命易，我把自己包裹起来，尽量让自己圆滑，减少芒刺，尽量让自己消失，不引人关注。黄昏的空气有点清凉，我感觉自己已经消失，我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痕迹，没有让人嫉恨的地方。在思想走神的地方，无意识开始流动，我看见自己全部的生活在消失，消失了就是看不见，就是看不见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远山朦胧中，光线更加迷蒙，那只飞过去的鸟儿不会再飞回来了，漂移的眼神只会永久漂移。其实，当一个人说他在消失的时候，其实他并没有消失，说话的同时证明他存在，只是他感觉自己在消失。真正的消失是没有感觉，是感觉的消失，把感觉关到坟墓里，那就是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显然我还没有走到这一步，我的目光与黄昏交集的一刻，就意味着某种消失的产生，但是消失并没有完成。这个过程可长可短，如果我离开阳台，回到屋子里，我将对黄昏的印象是模糊的，在那时全凭记忆和想象，而现在是眼见的黄昏，每一分钟都从眼前掠过，就像鸟儿的翅膀。在没有感觉的时候，我将什么都不知道，天空对我就是个空壳，大地对我就是张薄纸，远山对我就是个影子，黄昏只是一种空气的蔓延。 　　真正的消失必是感觉清晰的，就像镜子里的面孔，插进水池里的手指，历历可数。无论是什么样的消失，都能让我感觉到时光的流逝，就像地球的自转带给你的春夏秋冬，那样在静静里发生和完成。眼前的天空有点灰暗，是云是雾？缺乏色彩，很难说明是什么在流动，色彩的蛰伏意味着夜晚的来临，到那时就只有一种黑色的层积和弥漫。在黑夜里你感觉不出什么在消失，只有耳边响着着墙上挂钟，在忠实的告诉你现在是几点几分，如果你确定自己在消失，就感觉不出现在的时刻。我们总是要认识当下的，没有当下就没有过去，没有从前。 　　所以我的神经必须感受当下，在自觉的感受里延长自己的生命，经历了一分钟也仿佛是经历了两分钟。晚霞烟云若隐若现，丝丝缕缕的阴影布满大街小巷和出行人们的身上，人们的交耳接舌也很机械和生硬，缺乏一种自然的承接。消失是缓慢的，甚至不是可以真正看见的，只能凭感觉，在感觉里捕捉一些犹疑浮现似有似无的东西。有什么样的感觉就有什么样的消失，灵魂或麻木或锐利，或惊醒或迟钝，或两眼茫茫，或昏昏欲睡，或听到一些遥远的声音，而对近前的嘈杂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仅是因为眼睛累了，而是心灵闭塞，不去感知它们。消失的世界未必就是荒凉的，真正的荒凉是一个人的内心，内心的荒凉才可怕。 　　我的眼前可能闪过无数东西，但能被我捕获的很有限，我只知道我看见的，而看见的也未必就能都说出，我说出我能说出的，而没有说出的更多。在无限远的黄昏，天空一定豁然开朗，那里一定是一个晴天。身边的寒意里期待一个春天，而春天的大门已在某处向我打开。 　　我不可能看见一切，但我真的爱一切，爱加在我身上的一切，爱黑暗，爱风暴，爱阵雨，也同样爱寒冷。在这样的空旷里，在深不可测的时间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只是还没有到来，没有到来也不急，只需我们慢慢等待。需要学会等待，等待天空由阴转晴，由黄昏转入黑夜，再由黑夜转入黎明。我就是这样经历和感受的，我希望那些激发起我斗志的东西不要离开我，在我身上还能承受更多。 　　不止是眼前这一片天空，还有另一片天空，不止是当下这一种生活，还有另一种生活，不止是眼前这一个城市，还有更多的城市，更多的黄昏，更多的景观。在这里消失的必然要在那里布满，在这里枯萎的必将在那里丛生。在我充满想象的空间里，内心忽然一下子澄明起来，犹如奇异的梦境，在洒下它的甘露。我感到自己非常接近那个真理，但是一时我还说不出来，但我相信迟早能够被我说出来。 　　那是什么样的场景，无法想象，不可理解。但是命运就是这样，在你认为不可能发生的地方，偏偏就发生了，或喜或悲，或忧或乐。我想起曾经去过的一片河边，那里芦苇丛生，到秋天芦花四处飞扬，看上去景致动人，美不胜收。我站在那里激动了很久，为自己的邂逅和发现，本来我不是要到这里的，只是因为迷路多转了一个弯，想不到居然在这里有这样的发现，大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这样的胜景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对于一颗寻找的心灵来说，机会是处处有的，奇迹也时时会发生。 　　河湾弯曲，呈一个弧线状，远景很开阔。在你以为消失的地方，恰恰意味着发生，意味着一个契机，站在水波闪烁的岸上，望着黄昏中的浅滩和遍布的芦苇，再凄凉的心也会顿时饱满起来，那隐伏在河水下面的一定是更深层的绿意。淌过人生的激流，在命运的浮沉里，我能感觉到河风的吹拂。那一直吹着我的风知道这是我的暗，相遇即是现实，在越过内心的荒凉和泥淖后我一定能够抵达真正的河岸。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有的进取都不会一帆风顺，有挫折才有挑战。站在黄昏的阳台上，观察城市万象，盘点人生岁月，进行一番阳台的哲学。正是在这里，我忽然醒悟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些所有在路面上走过的人都将走进黄昏，那是他们在靠近的，也是他们要消失的去处。

　　我也在走过，我也在消失，以我的一种形式。我一直在等待着什么，但不知道等待的会是什么东西。黄昏给了我一个信任的眼神就别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是黄昏离去，夜晚慢慢地降临，天变黑了，万物悄藏，大地一点点地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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