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知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21 编辑 <br /><br /> 清明再到谷雨的光景，就是四月了。
自清明断雪而踏青始，春天的味道就生发了出来，拂面不寒的杨柳风中，那轻灵娉婷的摇摆，是春天浅味的写意；到了谷雨断霜时，伴着布谷鸟长一声短一声的啼叫，雨生百谷，播种移苗，埯瓜点豆，春天深处的丰饶，才真正降临到沉睡了一冬的土地上。
长觉睡足后，春乏也消解了，丰乳肥臀的地母伸了一个长长的慵懒性感的小蛮腰，然后开始从从容容，一笔一画地梳妆打扮，几番晕红点翠后，才转眸对着夏天抛了一句妩媚媚的软语，过来呵，瞧瞧看我这春腮的颜色可好?
立夏急不可耐地就要跟来，春寒忙倒步赶来，轻盈盈地把立夏拦住，说等等，立夏你慢些，四月的回味要慢慢去品。
是啊，四月的味道要慢慢地沉沉地品过才知，否则会与暮春失之交臂的，若不知春天醉浓时的滋味，这人间四月，怕要辜负了。
空气中弥散着沁人心脾的清甜氛香，那半亩花田里，花朵的味道在狂欢着交合。从雍容华贵的牡丹到挺拔内涵的郁金香，那氤氲的香气引来了蜜蜂，蜂蜜就是春天送给你的珍馔。那如蓝色梦境一般的马兰花，却有另处一个名字叫祝英台花，马兰开花二十一是活泼的童趣，梁祝十八里相送是缠绵的爱情，这两种意味都深藏在马兰花那幽蓝开放着的怀抱里，让你的心莫名就生出一腔惆怅的欢喜。再高处，是那结而不绽的丁香花，千年前的丁香树下，李商隐曾一脸忧郁地嗟叹，噫，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而在此时此地，那丁香的芳邻除了绿的芭蕉，还有挤成一簇簇一群群的紫藤。紫藤花无拘无束，开得席天卷地，像千寻流泻欢腾的瀑布，你经过它时，诗意不觉已淌进你的心田。忧愁与欢快在这春天翻涌的花潮里，都能找到它们各自最情投意合的花语伴侣。
最高处，那修直茂盛的梧桐树冠上，桐花一簇簇一团团，送出的香飘出了十里以外，举目仰望这清香溢远的紫桐花序，我想起一句别有深味的谚语：栽好梧桐树，凤凰自然来。此时，梧桐已成荫，那凤凰却又在何处栖居？
仿佛纯粹是为了给我答疑解惑一般，有两捻桐花竟随风在我面前开始起舞弄清影，我快步追奔着风向，好容易才将这喇叭形状的花盏接在手心，不多想就放在口中使劲抿吸，舌边触到那种甜津津的滋味，我仿佛也触到了那年少的时光。我分明记得，那时常常会说这样一个拗口令：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粉红凤凰！吮花而知意，我忽地豁然开朗了，瞧呀，这头顶上花团锦簇的粉紫色桐花，不就是那曾经在心中常思不至的高贵神奇的凤凰么？看粉红凤凰高栖枝头，想想，这春风有几度激荡过曾经的少年心，竟是从来未解风情，只在这个四月，在这桐花的蜜管里咂味一番后，才品出来春天原来竟藏着如此让人可破译的深味。
而春天对你味蕾最直接的诱惑就是春馋。那大叶子的莴苣，那细裹裹的春笋，翡绿的春韭，胭着红粉的灰灰菜，莲座一样的车前菜，竹叶一样的酸不溜，贴地不起的扁扁厚厚的马齿苋，都在用最新的生命为你预备着鲜嫩的食材，当春蔬绿满盘时，春的滋味不光在唇齿之间，更充盈在你的心中，当然也在你的胃里。
尝过那黄澄澄的香煎槐花饼，靓绿绿的榆钱白米粥，蜜蜡一样的豌豆黄，元宝一样的荠菜饺，还有那百合银耳羹，柳叶拌莜面，再算上那些个春卷，春饼，春醪，这可都是解春馋的上好吃食，春吃甘，春吃芽，春吃鲜，春吃蔬，春蔬赛过夏宴。
最爱的是那尖尖翘翘的香椿芽，总是一到四月就乖乖地在树上探头控脑地张望着，等你去摘它下，置碗中开水一过，那椿叶上的深紫登时不见，一下又变得透绿透绿，将椿芽切碎，撒少许盐，佐以调味料，拌点白玉豆腐，或是直接沏开浇泼进面条里去，那种滋味，会让舌尖愉悦不已，痴痴馋馋地念想上整整一年的。
四月的小葱纤美秀巧，它白颈下一袭青绫曳地，水水灵灵，清清爽爽，一看就是秀色可餐的天生尤物。我们家乡有一个吃法叫小葱化酱，极简单，也极馋人。事先将豆麦粉旺火炒熟，加芝麻酱调味和匀，将小葱沥净后卷缠蘸酱直接入口，那脆生中带点甜呛微辣，又清新又刺激又让人欲罢不能的美味，是每一年的四月都必须温习上好几遍的春馋功课。
绿了芭蕉的四月，也红了樱桃。那樱桃光艳玲珑，如颗颗珠玑，又似粒粒红豆，人们总习惯用樱桃小口来形容女子的红唇，试想，当樱桃被樱桃小口轻启微噙时，到底是樱桃滋润了樱桃小口，还是樱桃小口滋润了樱桃呢，谁能说得清？
含着红樱桃，忽然想起入冬时曾在地下深埋了一大罐酒浸的红枣，在这春将舍离的四月，也该刨出来好好地享用了。挖开春天惺忪的土层，土壤中的春虫被明媚的春天惊着了，它们在罐子周围四散逃逸，它们也许同我一样都对这罐子垂涎已久了吧，就这样我把这沉睡在春天四月里的酒枣罐子撬开唤醒了，它醒了，我也醉了。 成文于2016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