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若尘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47 编辑 <br /><br /> 低若尘埃
　　路边仰头看树木、叶子和墙体的颜色，像遇到障碍，困住了目光。
　　远远近近，浑浊成一团迷雾。我想起，我在纸上清晰描述过，一些美好的生活景象，现在仿佛都被篡改了。它们云影飞动，在我的眼前都变成了无头的苍蝇，到处乱飞。为了躲避头脑里那些嗡嗡声的纠缠，我走向路的远端。
　一边走，一边就想起，那个赶上企业解体的年代。我在的一家国营单位，全体人员失业了。我走进城中心公园，在一张连椅上，闲散看风景。内心巨大失落感，鬼影一样久久不肯散去。也许更多的绝望侵蚀了内心，整个身体像似破碎掉了。我抱紧身体，来回走动，觉得身体发生了变异，它被抛弃到一个灰暗的角落里，闷在了一个罐子里。我坐在四面敞开的环境里，想让这个身体透透气。　　夜幕低垂，一群鸟的翅膀，在微暗的空间里，低低地飞。那是一个人工河的水面，水汽缭绕。一条小船，漂浮在上面。从下午到傍晚，我一直溜达在那条小河的四周。那沿河的小路四周铺满了落叶，我的脚踩在那些隐隐作响的叶子上，我清晰地听到干裂叶子的破碎声。
　　一团阴影包围着我，我试图从身体里剔除那个工厂，犹如一把刀藏进入身体，将我的肉体和灵魂同时割裂来开。那个工厂，仿佛是和我结盟了十年的友人。它在这个时代，在新旧更替中，死去了。我内心充满了对一个工厂的哀悼。
从公园散步出来，走了一段路，那个车站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车站。它在四周建筑物的包围里，显得那么渺小而拥挤，甚至是一片混乱。而我看它，却像一个孤岛，悬在我心里。它在的记忆里，充满了巨大的时间感和空间感。
不知不觉，走进了站台。这里有一辆通往故乡的客车，那辆车带着我在很多年来，来回穿梭，我不记得有多少次了。那一刻，我看到一个孩子，走过来。他靠近我，并排坐在台阶上。他低着头寻觅，目光落在地上的一个烟头上，他过去拣起来。然后，叼在嘴上。他示意我有没有火机，我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他看上去很老练地点着烟，一口烟雾缭绕着出来，变成一个个圆圈。他目光迷离地看着环行的烟圈，一点点在眼前消散，那仿佛一个他的杰作。他看上去惬意而陶醉。我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颗，点上，然后又抽出一颗给了他。他接过来，拧出烟屁股的过滤体，将两只接在了一起。
　　他说：“谢谢”。我问了他一些事情。他说五岁就在这里了，六年了。他拣水瓶子卖，够自己的花销。他还有几个伙伴，到另外的地方去拣了。烟没抽完，他就走到另一边去了。他走到另一个抽着烟的男人面前，男人掏出一只烟递给了他。他接过来别到一只耳朵上，朝那个男人说了声谢谢，继续朝西走去。
　　我望着车站前方一些建筑屋上的巨大招牌，散乱的人群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涌向车站。忽然，一只胳膊伸到我眼前。那个乞丐少年又回来了，他的手指向我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我把空瓶子递给了他。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了一句：你家在哪儿？少年朝我诡秘地笑了，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蹦跳着，离开了我。傍晚的太阳，斜照过来，仿佛追着那个孩子的身影。很快，他就从那片光里，消失了。
　　整个秋天的萧条覆盖住了天空下的一些树木和街道。我一点点地辩识着眼前的风景。“不管怎么说，冬天很快就会来的，明年的春天还有更长一些时日。”我无处可去，离开了站台，回到了我居住的地方。
　　我不记得，那个冬天怎么过去的了。只记得冬天时，我再次来过这个车站，坐车去了一次故乡。但我没有再见到过那乞丐少年。次年春天，我进入一家单位开始了新的工作。我内心的负重被豁免了。
　　那时，我的旧工厂，已完全拆除，许多楼房从那里耸立了起来。我不在那片区域生活了，也很少到那里去。偶尔路过，在奔驰的车上，闪过高耸的建筑影子，显得那么不真实。而我头脑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工厂的厂房，旋转的机器，那些穿戴整齐的工作人员，他们的面孔，一一从我的面前闪过。
　　一晃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起我的少年，那个车站遇见的乞丐少年，竟然和我的心境那么紧密，我们又仿佛那么相似。他瘦弱的身体，他一抹诡秘的笑容，忽然变得那么美好，而我却陷入了一些不安的猜想里。但我又觉得，他会有一个神秘美好的去处。这是个奇怪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头。
　　那就像我少年的幻想，有一个地方，有白馒头、肉，以及新的好看的衣服，等着我。我会在那里享受着生活给我的一切。在这个幻想的欲望里，我还看见一个个的人，在水里，坐在一条漂游的船上。他们被带走，被生活和命运超度，走到生命的另一番天地里。
　这个上午，我从一扇半开的门里走出来。太阳当头，一旁小沟的水，在哗哗流淌。我在新的地方，有了一个新的空间。看到过去，从我身体里，穿越到现在，它们留给了我一张跳板，让我看到生活另外的可能性。而在生活中，还有多少荒谬的东西，它们就是以那样意外的方式存在着的，而时间就是那面镜子，在每一个人的内心照着它们。 　　　　　　　　　　　2015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