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罢笛声扬

　
　　寒食节，月上中天。风轻柔地吹起，空中荡着诱人的香。我坐在玉钩栏下看你，更看这世间独有的舞姿。你如梦如幻，于乐声中静立。偌大的玉石台是你舞动的地方。百名舞伎，卓越仙姿。钿璎、玉佩、金步摇，轻摆之间婀娜生情。你的眉你的发你深思看天的样子，宛如一幅静谧的画。
　　帝王端坐一旁，目中含笑。他华丽的外衣恰配得上你如羽的衣裳。呶，你是他的梦境。他曾于梦里登三乡驿，偶遇仙人闻仙曲。时下，那梦境便在眼前，如你塑造的这般，娇娆妩媚不着人间俗衣。白色的羽环绕在你的额头，长长绾起的髻仿佛黑色的花瓣。都是仙人打扮，你却是仙人里不同寻常的一个。玉环儿，帝王这样称呼你，可见你在他心里的份量。你当然也赢得了众人心里的份量，比如洒脱的李白就曾这样赞美你：“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那意思很明了。他说：你呀你啊，见到云我就想起了你的衣裳，见到花我就想起了你的姿容。春风吹拂着栏杆，你比在露水滋润下的花朵更娇艳。你看看他那份矫情，真不知道一代诗人在怎样为你陶醉。我也为你陶醉。我是你的诗者，将为一场舞宴记录。人都说白居易才华横溢，有“诗魔”之称，可今夜我只想为你书、为你写。
　　“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是的，乐声开始了。磬箫筝笛参差跌宕，声音绮丽，婉转悠扬如升空的鸟儿。帝王手里的长笛恰似一支的神器，在引领百乐奏鸣。乐声悠扬，不失瑰丽，仿佛真的有人登临仙山，更仿佛仙山本来就在眼前。风中，你微动蛾眉，手臂轻绕，如柳枝纤柔，陡然间裙袂斜飞。那是一种旋转，若玉壶秋竹迸裂，如春水忽地冲出了冰层。众舞伎歌之舞之，彩袖翩飞，若行云流水，盘旋与环绕之间呈穿插之势。此时，月尚好，正端端地映在你的额头。
　　霓裳羽衣舞！是帝王取好的名字，也恰是一场奢华的盛宴。在这样的月光下展示，每一个场景都是他梦里的样子。他爱曲，曾亲力亲为。他与你共舞，在吹奏的间隙。度曲是他的喜好，你是舞者中不可多得的精彩。后宫佳丽三千，唯有你能歌善舞，将他的曲子揣摩得剔透。你听，他笛声轻扬，与你配合得默契。你看，他与你四目相接，顾盼生情。那神态仿佛地上的蝶恋花、天上的云追月。你莞尔一笑，跳珠撼玉，繁音急节中舞姿骤变，飘逸如空中白鹤。一瞬间，众人舞伎静立，只剩下月光中舞动的你。
　　“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当时乍见惊心目，凝视谛听殊未足。”这是我事后的记载，恰如其分地反映出我当时的心境。有曲终收拨当心画，此地无声胜有声之妙。想来，仙人仙曲之最好的表达也不过如此了。你是仙，是因为你对曲度的领悟；他是人，有着天生的音律感。而你与他的默契让这天籁之声恢宏。
　　《霓裳羽衣舞》是宫廷大乐，帝王称它为集大成之作。我观其舞，听其声，感觉绝好，此曲不愧为大唐音乐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帝王是道教弟子，崇尚老子。他曾为老子的《道德经》批注。寒食月下的舞蹈是献给老子的祭礼，《霓裳羽衣舞》无疑是他心底最妥贴的表达。你是帝王妃，爱他、知他，天然的悟性让这曲子与你的舞蹈珠联璧合。
　　吴妖小玉又如何？越艳西施化成土。瘦飞燕美貂蝉都比不上你啊！你的芳华是岁月里的美好，你的舞姿是将要传世的技艺，而你纯朴的性情也会成为人们口齿间的颂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你独占鳌头。玉环儿，帝王这样称呼你。我想后世的人也会这样称呼你的，因为你的舞如朗朗月，映照了大地……
　　多年以后，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了那夜的《霓裳羽衣舞》。那时已是渔阳鼙鼓动地来。那个装模装样蹦跳胡旋舞的安禄山成了大唐的灾难。时间惊破了霓裳羽衣，花钿委地无人能收。再没了寒食月下你媚人的舞蹈，也听不到帝王的玉笛飞扬。“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这样的人生经历，我不能描述。玉环儿，你是歌舞大家，最终却落得惨死在马嵬坡。临终的那天，你一定又想起了《羽衣霓裳舞》，想起了当年的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粉黛无色。华清池里，你娇言巧笑，一句“三郎”，惹他步步惊心。长生殿前，你的黑发含在他的唇角，你的娇媚展在他的眼前。他说：玉环儿，舞一曲！你便白衣着身飞起在音律之间。衣袂飘飘，旋身飞转。磬箫筝笛与月色交织，娇嗔与蜜意缱绻。三千宠爱在一身！你是他心头的最美。
　　歌是那般好，情是那般浓。那一时，世间最美如你，最幸如他。他开口朗笑，浑浑天外。你风摆杨柳，如水中清荷。霓裳羽衣舞犹如天籁，在云天之际徜徉。花钿鬓钗，翠翘金雀，转身回眸皆是你的惊艳……然而，渔阳鼙鼓之后，一切化成了空。一代骄人，成了被世人噬咬的对象。你所有的美好化成他心口的一丝隐痛，羽衣如影飘过，霓裳失了芳华。我也只能用“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样的句子来纪念你了。你是娇人，或许这样的句子也配不上你。
　　此后，世间便没了《霓裳羽衣舞》，虽然在我与元慎相遇之后又偶尔得到了霓裳羽衣的曲本，但毕竟物是人非，又有谁能够再真切地演绎呢？据说，在你离世后，帝王又一次梦到了仙境，梦见你引领霓裳羽衣舞的仙姿。你的容貌依旧秀丽，你着仙衣的样子飘飘欲飞。只可惜，阴阳两隔，你与他再也回不去了。苦，断了柔肠。在元慎给我的曲谱前，我一度怀疑你曾将我呼唤。“君不见我歌云‘惊破霓裳羽衣曲’，又不见我诗云‘曲爱霓裳未拍时’”。这是我的心声，也同样是你的。
　　一曲舞罢，笛飞扬。玉环儿，我眼前永远是你舞蹈到最后的样子。你仰望苍天，凝神屏气，手轻放在背后，身不动，影不摇，唯有衣袂飘飘。帝王的一支清笛悱恻缭绕，遥遥地滑向了天际……唐大夫张说在诗《华清宫》里说：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霓裳羽衣舞》，又怎一个“好”字了得！
　　
注：《霓裳羽衣舞》为唐代宫廷乐舞，乐调优美，构思精妙。由唐玄宗创作，杨玉环舞蹈。著名诗人白居易曾作七古长诗《霓裳羽衣舞歌》记之。本文根据白居易的《霓裳羽衣舞歌》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