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远行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10 编辑 <br /><br />轮椅远行客

　　外出旅行和外出生活的有一点不同，是旅行总要结束，所以许多事你不会计较，只有珍惜；而生活没有尽头，好的东西你认为明天反正还有，坏的东西你就想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清明后的第二天，天地披上金色的朝霞之时，503室的五名瓷娃娃成员，分乘两辆出租，一辆载人一辆专载轮椅，实施出行计划。在武清高铁站兵分二路，老姜、妙妙和我摇摇晃晃坐到天津火车站，挂锁的一面玻璃墙挡在出站口与我们之间，我们三台轮椅怀着随时被卡住的忐忑心情通过旋转式栅栏。乘地铁2号线到达古文化街，我轮椅先倒退着下车，首次坐轮椅乘车的妙妙还没来得及出车门，列车带着她和老姜呼啸而去。幸亏老姜走南闯北经验丰富，我原地等一会儿，他俩坐另一趟车回来了，几个穿红马甲的地铁实习生接他俩下车。2号线这一站没有直梯到地面，那几个实习生带领我们借道百货商场的电梯出了站。
　　走过丽江古城和重庆磁器口，我在天津古文化街如履大道。一切所谓的古街，等同于仿古商业街！北方卖的小吃相对单调——梨糕、煎饼果子、爆肚之类，我们在天后宫花二十元买了两份煎饼当午餐。慕“天后宫”之名来，高高的台阶却使我们望而止步。宫门口坐一位貌似脑瘫的残疾乞丐——每每遇见这种情形我唯有低头走开，这些和我同命的兄弟姐妹，他们这类生活方式我无法赞同，却又无能为力帮他们改变什么，于是这次我照例惭愧地低头走开了。
　　“往前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老姜说。我们从背街往回走，去寻找地图上最近的意大利风情区。途中走进一家影院蹭厕所，铺有地毯的高大上的影院里居然无马桶式卫生间，妙妙尚能拄拐上蹲位，我只好找个桶将就。途中还转进天津民俗博物馆，一辆绿皮电车静静停靠在高墙投下的阴影里，我们在弥漫着老天津卫气息的洋房楼下瞻仰一会儿，我联想到，处在兵荒马乱岁月的残疾人，生存更有多艰难！
　　再次路过了张自忠路上的“金汤桥”，这座横跨海河的黑黝黝的大铁桥想必是饱浸硝烟。我还做不到同伴建议的那样完全放下面子手脚并用爬过桥；于是我们继续前进到了白色的“进步桥”，这是去河东的意风区的唯一途径——除非你游过海河。上桥的阶梯中间留有一条非机动车道，我们像小蜗牛一步一步往上挪，待到登上桥顶，我手心紧张得冒汗了。我们在午后的浩荡春风中喘着气，海河的粼粼清波从脚下穿过，左岸古文化街区的飞檐斗拱，呼应右岸的欧式楼群，这是在桥底纵览不到的风光！过了河，老姜第一个顺利下桥。去年蝴蝶泉边那么高的山坡我都下了，还怕这一段坡道不成？我双手拉住大轮，身体尽量后仰，慢慢地滑到底。妙妙在桥上转来转去犹豫着，一个路过的大叔推着她下来。“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我回首进步桥，我们在挑战自我极限的路程上确实又进一步。
　　历经跋涉，我们坐在了意风区精致的花园晒太阳。我吃着一个抹茶冰淇淋，听到两名游客对话：“这里太美了！”“天天住这里，恐怕就不觉得美。”意风区很好保留了天津意大利租界的原貌，我在几条幽雅的小巷里窜来窜去，意犹未尽，老姜催促：“该回地铁站了！回家的票还没买哦。”
　　首先又不得不面对进步桥。我们抖擞精神预备冲上去，走来三个行人，帮助推我们上桥，夕阳里排成一条线的身影分外美好……上桥后，老姜对妙妙说：“我早说你不用担心，要相信——生活处处有行人。”我笑着补充：“也须记得——不能处处指望行人。伙伴们，准备下桥吧。”我们从容不迫地陆续滑下桥。
　　仍旧借商场电梯进地铁2号线。上午在天津站我们是跟随电梯维修师傅从火车站下地铁站，这会儿天津站那架垂直电梯彻底罢工了，护送我们的地铁工作人员在直梯门前一筹莫展等半天，又觉得按我们建议坐滚梯危险，干脆决定抬我们爬楼梯。他们两三人一组，在路人的协助下，把三台轮椅一步步抬上几十级台阶；妙妙坚持离开轮椅，自己用拐，大家搀扶着她，最后一个走上了楼梯。
　　工作人员一直陪我们到火车售票处，帮忙买好票才离开。六点钟列车开动，一出武清站，金色的霞光铺天盖地洒下来，老姜提议放弃打车，步行回家，我们俩女生鼓掌赞成。天津卫都闯过，区区五六公里算嘛事！
　　我们顺着百度地图走，公路两旁是华北平原刚刚盛开的黄的连翘、红的桃花、白的梨花……渐渐花木的颜色分不清了，远处的楼房灯光次第亮起，我们心里没底这条路线导航对不对，但此时回头亦晚，唯有向前。我手开始痛，妙妙为了省力改用双拐滑轮椅，老姜说他在北京走过的最远距离也不过如此~八点终于望见熟悉的文化公园，头顶已繁星满天，还有一排闪闪烁烁的星——那是风筝的长尾巴。忽然间我想念起重庆，春节的晚上我和垸垸看完灯展回家无车了，在南滨路走了好远，那时我依靠着她，而今在远乡的天空下，我们每个人必须自立。
　　九点整，三人累成狗似的赶回503。触目仍是凌乱的桌凳、碗筷等。我们简单煮了方便面吃，就洗洗睡下。我躺着，思绪散漫地飞：生活和旅行，初时都满满的新奇和兴奋；第二层境界，发觉太多事出乎意料，开始抱怨；然后在疲惫中沉默， 一个人品尝表面精彩生活里的辛苦，和苦里的甘味；第四层境界也许苦乐都无所谓了，我自有我节奏。我当然远远未达到第四层，但在妙妙身上我常见我当年的影子，意识到我改变了许多。那些改变说不出是好是坏，可人总不能不变的。我想若干年后，我会怀念并感激现在武清几个女病友睡一床、室友间为了饭该怎么做而争执、每早晨我背着电脑和餐具赶去医院工作、休息日集体出（zhe）游（teng）的这些蜕变的日子。
2015.4.8 　相宜　于武清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