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邻北瓜

东邻北瓜
0 　　北瓜，好像只我们这一片有这称呼，至于别处或者学名，我也不太清楚。这瓜一般呈青黑色，有壮汉的胳膊粗大，也是圆长，有些弯曲。切块儿可以煮到粥里吃，软甜香糯，使整锅粥都如蜜糖一样。它是南瓜吗？我们这里南瓜是另外一种，长相如小车轮，金黄色，去皮掏瓤，瓜肉可以做馅儿，包饺子，包子，做馅饼都可以。我们这里有句俗话叫做“吃了隔年瓜，活到八十八”，说的大约就是南瓜馅。西瓜都知道，不必多说，但在这里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一会再讲。东瓜没有，确实有“冬”瓜，也是青皮白肉，可以炒菜，炖粉条。
　　在我们东邻自建的小伙房旁边，台阶处，这“东”西南北四大瓜竟然凑齐了。不好意思，西瓜还是不在，缘于它的传奇经历。1
　　东邻于我是同事，大家同住一个院子，又紧挨邻左。
　　时值秋季，大田里玉米棉花已经收成，东邻的秋收也开始了。他在南院开过一片小荒地，那地开拓的并不容易，靠南墙处多是瓦砾石块，要清整干净，捯饬利落，还要一沟一垄的弄出造型——种红薯。“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种红薯？”东邻眼镜片后面的眼神里，有诧异有大不屑的骄傲，“是农民的儿子吗？竟然不知道怎么种红薯，真是的！”
　　他是很在行，知道怎么种下去，什么时候浇水，还要不时的除草，他有许多工具，比如很专业的锄头（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短裤背心，肩上搭一条毛巾，架式专业的刷刷几下，把杂草挖掉。他还很懂打理，把长长的红薯蔓翻过来，又翻过去。按他的说法“控制它的营养生长，促成果实”。
　　我也只是略知道理，但对这些已经毫无兴趣，必须承认，我是农民的不肖子孙，叛徒。2
　　我们是做老师的，东邻也是个好老师。每天他都起得很早，匆匆的走了。到晚上，差不多要休息时，又匆匆去查一遍学生宿舍。背影里，他两边甩着胳膊，哒哒的走着，嘴里还要哼着歌曲，也有戏曲。“刘大哥讲话理太偏”“今日痛饮庆功酒”……仔细听的话，词还是老词，曲是他自己随意谱上去的，与原作相差很大。或者说简单点，就是哪一句都不在调上。这也很正常，因为也就是随意哼下，又不是要参加什么选秀比赛，自己高兴，声音又不至于扰民，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东邻是个好老师，我也没有听过他讲课，只是觉得他应当很不错。你看，我们经常把老师比做辛勤的园丁，在我们接触过程中，我很是确认他就是一位“辛勤的园丁”，那么怎么会不是一名好老师呢？想想道理也便如此，教学生也是培育，就是种瓜种豆一样，播撒一颗种子，关照他们，打理他们，耐心的等待着他们成长。真的也是，我这人就有些急性子，往往缺少些耐心与等待，这应当是做老师的大忌，盼想朝花夕实，而拔苗助长的，绝算不得好老师。
　　我们东邻是个有耐心的，看他不紧不慢的走路就知道，听他不急不徐，不高不低的说话就知道。那次，他从学生宿舍后面过，学生在里面大骂“XXX，我X你奶奶滴”。他稳稳站在窗户外面，背了手，还是不紧不慢的问里面，喊着那学生的名字，“你刚才是要怎么滴”？宿舍里一片安静，我猜，那骂人的，连并其他学生正捂着被子偷偷笑。3
　　东邻家有一样神器，就是可以擦出菜丝的“擦床”。白塑料的，鞋底大小。我们包饺子做馅儿，向他借过两次。东邻不失时机的教导我说：你应当置备一个，这东西超市里都有得买，不过几块钱。用着方便，不只是方便，感觉整个生活质量都会有提高。
　　听他的话，我们也买了一个，我在院子里擦土豆丝儿。东邻远远看见，又来指导了：你看看，你太急不行。看我的。
　　于是，我们东邻开始示范了。左手把小擦床提起来，右手握土豆，嘴里念念有词：你得这样，轻轻擦，慢慢擦，擦长丝，不要断。你听你听，刺儿——刺儿——是吧？东邻的动作也不是很难学，要领也记得住，只是他的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状态，实在难以尽得其神妙。看他偏着头，半眯着眼儿，嘴角眉间得意洋洋，似在听一曲绝代佳音，又像品一杯传奇香茗，真是大自在之境界。
　　我不禁为之拊掌大笑，难得难得，难学难学。4
　　东邻家亲戚朋友，多来多往。
　　今年暑假期间，他的两间小屋里，呼啦啦涌进五六口人，也都不是外人，好像弟弟弟妹一家，老老小小不胜热闹。到开饭时，小锅小灶忙乱不停，做好一锅再来一锅，大有开饭店的感觉。
　　小孩子几个也跑来跑去，有哭的有笑的，有吃的有拉的。这里就说到东邻的西瓜传奇了。
　　大约是亲戚一家走后的月余时间，墙外土地种植畦边上，冒出棵绿苗，越来越长大后，成了瓜秧，再往后又长出了小西瓜儿。怎么回事？东邻骄傲的揭示谜底：我的小侄子，拉了一泡屎。我用铁锨铲起来，埋到畦里了。呵呵，就这样，就有了这么一颗小西瓜。
　　西瓜的生成是神奇的，想想西瓜长大了会怎样？想想它的出身，谁还下得嘴吃？后来怎样了呢？好像也并没有等到他长得硕大成熟，就不见了。听说可能暑假开学后，被哪个学生们摘了去，当球踢了。这也怕是最恰当的结局。5

　　学校东墙外，池塘西岸边，是东邻的好大一片瓜地。据他说，原来这里一片蓬蒿，草深没人。 某年某月某日，东邻看上这块蛮荒之地起，他开始开疆拓土，披荆斩棘，火耕火种，所向无敌……“从南到北，我种了瓜，种子种下去，苗儿长出来，叶子哗的铺平，什么草也长不出来了”——东邻说话间，做个手势，让人想象那瓜叶子长出来时，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澎湃而势不可当。看他踌躇而不可一世的样子，断然是一个君王，是一个创世纪的神。
　　某月某日某时，听东邻兴冲冲的破门而入，极兴奋的说，“你知道我的瓜长了多大？你猜瓜蔓有多粗？”，他看我猜不到，用手掌圈作碗口粗细，“竟然有这么大，想不到吧？”
　　秋天来了，到了收获的季节。东邻给我们同住一排的人们送来北瓜南瓜，还告诉我们“爱吃的话，还多的是，去我们小伙房那边自己拿去”，这让我很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劳动，我们坐享其成，显然不是很合理。东邻呵呵笑：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收获谢谢，比瓜果更高兴。
　　看着东邻又乐呵呵的，匆匆的忙着自己的事情，嘴里还哼着自己谱曲的调子。恭喜东邻的丰收，感谢他的赠予。
　　——我会想，我的瓜在哪里呢？东西南北也走过一些路，得意过，失意过，疯狂过，落寞过，不知道不觉就走到了秋天，我不知道自己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