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人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0 编辑 <br /><br />
卑微的人生
我与老柴是同事，同在中文系任教。我教外国文学，老柴教古典文学。外国文学从古希腊古罗马文学至二十世纪现代文学不分阶段，由我一人承担。古典文学分先秦 两汉 魏晋南北朝 唐宋 以及明清五个阶段，每个阶段各由一人承担，老柴承担教明清最后这个阶段。
退休闲来无事，我与老柴凑在一起散步。他个子不高，脚却很大。或许就是因为脚大的缘故，漫下步来爱甩蹄子——往前甩，不往后甩。“什么时候读的四大名著？”我随心所欲地发问，声音不算小，我知道他有些耳背。他侧过脸，看来他已经听到。只是不说话，还略显尴尬。
他没读过四大名著？！让人疑惑，令我愕然，真是出乎所思所想的意料之外。因为在我看来，老柴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又执教于明清文学，看四大名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是不在 话下的事情。我问话的前提就是对方已经读过，需要对方回答的只是“什么时候”。然而沉默中的老柴，只是一个劲地往前甩蹄子，仿佛蹄子的下方就是那一部部《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看架势有可能要把它踢个稀巴烂。
不看四大名著还要给学生讲四大名著，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难怪他要照本宣科。想象老柴上课的窘态，真为他难为情，这样的上课要出汗。他的课程自然不受弟子欢迎。更糟糕的是他的板书也不受青睐。他写一手团团字，小而局促，伸展不开。字如其人，他本不驼背却要驼背，他本不弯腰却弯腰，那是一种猥琐而卑微的神态。让人怜悯，使人感喟。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给系主任去抬轿，到主任家砌台阶，为主任栽花种草，还叫他的家人给主任家蒸馒头送手擀面。老柴的举止令人不齿，不过也让人心酸，体察他为人处世的艰难。退休后不再有风，不再有雨，安度晚年。领导还给他安派了个差事，为系里收发信件与报纸，月贴人民币10元。然而拿了两个10元钱他就辞职不干了，因为他感觉到10元之下的矮小，10元之下的卑微，10元之下的可怜。原来他在领导心目中的价值并不高大。
主任退休后想搬家，一部分图书要赠送给中文系资料室或校图书馆。他自己不去送，也不让身边的儿女送，叫老柴去送。老柴找我来散步，一边甩着蹄子，一边向我诉说他的委屈与无奈，“他自己不送让我送！”说话的声调有些异样，几乎是在愤慨，那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顶头上司表示出自己的不悦与不满。不过后来他又恢复了原态——主任的夫人病了，外出坐轮椅，需要推而行之。主任自己不去推，儿女不去推，招呼老柴去推。
老柴放下电话，犹豫片刻，不想去然而还是去了。先把轮椅从三楼搬下来（他险些摔了一跤），再把主任夫人背下来（有人说是扶下来），一切安排就绪。主任夫人坐下去，一脸春风，一身阳光；老柴在后面推，一脸沮丧，一身汗渍。转动在校园里，所构成的风景，诱来许多转动的眼球。老柴一边推一边甩蹄子，人们明白那是老柴在甩自己的感伤，自己对自己的愤恨与不满！
老柴写过一首诗，尽管只是一首诗，但你得承认他是诗人！写诗的块垒，但由于他肢体的拘谨与萎缩，不能一吐为快阳光下，不得不泯灭于内里了！我曾看过他写的一篇散文，写自己母亲，催人泪下，仅仅是一篇，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作家，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但由于他内质的卑微与低下，其受孕的天赋不得不胎死了！
近日，老柴打来长途电话，告知我主任西归了！嗓音亮，嗓门也大！他身体会更好，我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