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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任性孩子与他的惊天大爱

2022-01-18叙事散文瘗花秀士
——《那一树凄艳的后庭花》之一每次想到“烽火戏诸侯”这一历史掌故,我总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这一极富创意的盛举的缔造者是中国第一行为艺术家周幽王与他那年仅十六岁的爱姬褒姒。其实据现代医学常识来看,褒姑娘应该是我国首例有文字记载的忧郁症患者,她在……

——《那一树凄艳的后庭花》之一


  每次想到“烽火戏诸侯”这一历史掌故,我总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这一极富创意的盛举的缔造者是中国第一行为艺术家周幽王与他那年仅十六岁的爱姬褒姒。其实据现代医学常识来看,褒姑娘应该是我国首例有文字记载的忧郁症患者,她在这场震惊天下的闹剧中的身份完全是个不为世间万物所动的旁观者,真正戏耍了天下,嘲弄了诸侯的,只有孩气十足的周幽王,褒姒是典型的代人受过者。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来,这恰恰充分地体现了幽王那天马行空,肆无忌惮的惊天大爱:为了让一个几乎铁定不会笑也无法给自己带来欢乐的人得到一个世俗中人应有的生活乐趣,他可以置一切于不顾,完全不计较任何后果。与这种彻底不考虑得失的忘我之爱相比,多情公子贾宝玉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纯属才子佳人间的清浅调笑。对于晴雯这样一位具有强烈平等意识,处处要体现个人价值,集美色与个性于一身的妙人儿,贾宝玉所能舍弃的,也仅仅就是几把扇子了,他不可能因有了晴雯而视宝姐姐与林妹妹环肥燕瘦的万种风情而不见。唐明皇与杨玉环的爱情被白居易和洪升放大到无限,但却难掩其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帝王对女人私有化的男权意识,纵使“三千宠爱于一身”,纵使“六宫粉黛无颜色”,也无非是一种高级玩偶,并没有提升到平视的地位,否则马嵬惨案即使不能避免,也会是另一种结局。相比之下,民间任何一对贫贱夫妻的爱情都有可能比其更值得讴歌,普通夫妻在面对不幸时,常见的结果是,若不能保全爱人的性命,便当同赴黄泉,生死相依。因而玄宗当时的热泪,晚景的凄凉,就显得苍白多了。
  连最为女人心折的“情圣”皇帝李隆基在危急关头,都会做出牺牲爱人保全自己的寒心事来,你对统治阶层的所谓“生死不渝”还能抱以信心吗?
  周幽王给了我们最后一线希望。史载周幽王是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其最重要的依据就是他从不理朝政,成天寻欢作乐,为求美人一笑而做出荒天下之大唐的“烽火”事件是为极致。从这些记载上看,幽王本是个宿花眠柳、夜夜春宵的风流帝王,但褒姒的出现改变了他对爱情的态度。从见到褒姒的第一眼起,周幽王就像受到雷击一般,浑身冰凉四肢发麻,褒姒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丽绝俗如同一粒子弹击中了他,让他顿时从混沌中苏醒过来,意识到过去的所有行为只是一场儿戏,爱情从这一刻才真正降临到他的身上。他深刻地觉悟到今是而昨非,并真正懂得了一个人向世界的不断索取其实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存在和唤起别人留意到自己的存在,这种索取实质上是一种四海无知音的大寂寞与大孤独,只有得到了自己的真爱并为她而活而精彩才是真正的生活。
  也许在普通人看来,这种一厢情愿的示爱方式无异于单相思,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未必会有此耐心,更何况贵为一国之尊的天子呢,按理说,君主是永远也不会缺少女人的,三宫六院加上三千佳丽,纵然仍及不上一个褒姒之美,但其中善度君意者必不为少,曲意承欢者大有人在,她们至少会比一个永远落落寡欢的病态美人要有趣得多。可周幽王却偏偏视天下佳丽如粪土,谁又奈何他得?
  横话可一不可二,事实上褒姒之美,确是凡俗之辈所无法比拟也不配欣赏的。褒姒之美,天生丽质倒在其次,最可贵的是她那种与世俗永远融不到一块来的落寞,那可是先知与圣徒才具备的品质啊。还有她那份但有生命存在便亘古不化的浓浓哀愁活脱脱一个感伤诗派的远古先驱与精神领袖。动不动轻蹙含烟春山眉,不经意滑落断线珍珠泪;秋波漾处,已是草木凋落,白云苍狗,兰麝吐时,但见桃花依旧,人事皆非。这是何等样的一个尤物啊!何以她不假辞色而惊雷滚滚?何以她阗寂无语而万言皆废?何以她并不发号施令而万物都甘愿臣服?何以她并不施以恩惠而天下俱为之倾倒?
  我想这应该是说明了人类尽管在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凶残野蛮,自私贪婪,但在面对真正的美时,都还是会发现自己的心灵深处残存的一点美好向往吧。我们得承认,爱与美在面对惨淡人世时,常常表现得无比柔弱和孤立,但是当丑恶虚伪对它的压制达到一定限度时,它的坚韧与顽强就体现出来了。
  但褒姒的美所具有的最大特色是与世隔绝的清丽脱俗,借用一下王国维的观点,艺术美是分隔与不隔的,隔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距离,距离产生美,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褒姒的“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空间之隔,她是一种近在眼前却仍似远在天边的雾里看花,她与你交谈,但双方并不在同一语境里,她跟你交往,但你始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周幽王是不是读懂了褒姒我不知道,从他的表现上看很可能还是不懂的。但他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没有读懂美却愿意接受美,就像一个人没有文化却尊崇文化,虽然他的修养达不到相当的高度,但他有这份心思,他在努力向这方面靠拢,这就很难得了。周幽王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不但在竭力与褒姒保持亲近,还有一种要保护美并使之得以无忧成长和绽放的强烈意图,所以他在不断地尝试着使心爱的女人得到一个正常人甚至是超过正常人的快乐。现代科学的结果证明他的百般努力必将以失败告终,这就使幽王的所有行为具有了一种西西弗式的悲剧意味。
  周幽王的悲剧就从这种西西弗情结开始的。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周幽王肯定不是个好的君主:作为一国之尊,可以让自己的军队为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千里跋涉,劳师动众,不但视国防设施如同儿戏,也严重地挫伤了军人的自尊,让他们受到了一个军人所能受到的最大侮辱。这时他们会开始想:一个可以随时践踏自己臣民的君主是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眼里只有自己宠姬而视天下如无物的天子是不是一个称职的天子?一旦诸侯们开始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个君主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这个国家的基石就开始动摇了。即使这些世袭的贵族们暂时还不会叛变他们的国王,但幽王的安危对于他们,已不再牵肠挂肚了。诸侯们不会再为一个不值得他们爱戴的君主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了。
  “军中无戏言”,作为一个帝王,周幽王不应该不知道这个道理,也不可能不懂得军纪军规和国家法令,但他本来就是一个飞扬佻达、不受羁绊的人,他向往过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生活,他渴望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他极力想要挣脱宫廷的千般规矩,万种约束,他尽量地张扬着自己的个性。然而在他周围的人,宫娥们永远是一副霜打的模样,好象他就是那场摧折了百花的霜降。皇后永远是一张棺材般的脸,仿佛他一直是个不断闯祸的孩子。大臣们谈话时总是闪烁其辞,行事总是遮遮掩掩,做什么事都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他渴望自由的愿望在得到了褒姒之后才真正得到了伸展的空间和理由。从见到褒姒的那一刻起,他就完全有理由为自己的种种在旁人看来极为荒唐的行为而辩解,尽管这样的辩解是与别人的观念相悖的,但对于周幽王,这就足够了,既然他找到了自己的真爱,认识到了生活的真谛,他就完全可以把传统的、世俗的一切抛诸脑后。他只要能够将自己说服就够了。
  在周幽王的眼里,一个人生来不是为了要承担什么家国重任的,也不是来让别人为自己戴上各种枷锁的。如果那样就是一个人的宿命的话,那还不如干脆不投生为人。他本不是为当帝王来这世间的,命运将他降生在这个不适合他生长的环境,上天把他安排在这个他无法胜任的位置,本来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剧,是对一个个体生命最无情的嘲弄,那么一切的后果又怎能都归咎于他呢?
  幽王在有意无意间也想到了这个关于宿命的哲学命题,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真正处境。可是并没有人过问过他的感受,所有的人只要他做好他的本职工作就行了,他们认为一个人是干什么的就要干好什么,他们带着这样的要求监督着他,从朝廷重臣到黎民百姓,成千上万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他,甚至包括犬戎——他的敌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监督着他,两者之间除了愿望不相一致外,在他肩头放上的负担实际上是堪可匹敌的。
  这样的目光——希冀的和阴险的——在他的肩上搁久了,自然会使他产生一种强烈的逆反心理。无数次在梦中呐喊出来的一个“不”字,终于在青天白日下喊出来了,并且一喊就震坍了朝纲,就响彻了几千年。
  我们可以说是褒姒给了他这样痛快淋漓地呐喊的力量和胆气。一个人只有真正坠入到情网中才会具有最大的勇气,也只有真正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才会全身心地投入到任何一件事中去。幽王对褒姒的爱可谓惊天动地,为了使她得到快乐可说是不惜一切代价。这代价,自然包括了自己的生命。全世界的人当然都可以因为这代价太大而咒骂他,嘲笑他,痛恨他,但对于一个追求生命本来意义的人来说,我们怎能对他要求太高呢?作为个人,每个人都有权实现自己生命的真实,以及感受的真实,对于自己生命之外的、感受之外的东西,我们有什么义务去关心呢?
  于是在几千年前的一座座黄土垒成的烽火台上,周幽王最大限度地实现了自己的生命真实和感受真实,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最大限度地照亮了他原本幽暗的生命,虽然这种照亮来得太晚,也持续得太短,但相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还没有找到火炬的人以及从未想到过要照亮自己的人来说,这迟来的片刻光芒已太多了。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5-8 16: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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